第七十九章 直到旧岭南的故事被尽数遗忘(2 / 2)

南岛站了起来,转身看着谷外风雪人间,风雪之中,一片茫茫,山覆琼雪,剑挑霜风。

看了许久,南岛才轻声说道:“当初我便与陆小二说过,岭南之希望,只会在岭南。”

陆小二站在一旁抱着剑,看着自己的师叔,少年的师叔。

苑三舟轻声笑着,说道:“但是总要有一个人先行把火点起来。”

南岛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四岁的出关境的师弟,说道:“我已经把火点起来了。”

苑三舟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南岛这是要让自己第一个试剑的意思。

犹豫了许久,苑三舟轻声说道:“还是留给后来的师弟们吧。”

南岛挑眉说道:“为什么?”

苑三舟轻声笑着,看着山外风雪,看着岭南风雪,也回看着满谷的陈年风雪。

“岭南要走的路还有很长,我的少年心气已经被磨平了,不如便这样做一个守旧之人——师兄应当知道,人间总是新旧交替的,我们这一代,虽然看起来依旧年轻,但是也已经饮了快十年的风雪,终究心思淡了也冷了。”

苑三舟轻声说道:“总要有人来守一些旧。”

南岛缓缓说道:“我以为那会是你师父他们。”

苑三舟笑着说道:“他们是旧人,我们才是守旧之人。”

这个才十九岁的剑修说着,走到了山谷边缘,看着山下那些风雪剑坪。

“我们是最后一代,最为纯粹的岭南剑修。”

南岛沉默了许久,而后轻声说道:“是的。”

走得高了,难免忘了人间。

始终活在人间,也看着人间风雪的岭南剑修,自然是人间最为纯粹的修行者。

“那便明年开春吧。”

“嗯。”

开春之后,自然有着许多的故事。

但是对于岭南而言,只是一些新旧交替的故事而已。

三人开始往回走去。

苑三舟背着剑,步子却是轻快了许多,依旧在前方为南岛二人带着路。

这场风雪很大,短短的一段时间里,那些来时的痕迹便已经被覆盖得有些浅淡了。

南岛自然是打着伞的,陆小二也是带着狗耳朵帽子,只有这个什么也没有带的第一峰弟子,便干脆地走在雪中。

淋雪白头,倒是像极了他所说的那些守旧之人的苍老模样。

但是他自然没有这种想法。

先前给南岛他们带路过来的时候,他便在剑坪风雪里练着剑,自然不会带什么遮雪的东西。

三人便沿着来时的路走去,苑三舟转头看着伞下的南岛,说道:“听说师兄是要上崖的人?”

南岛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什么时候?”

南岛轻声说道:“自然是能够上崖的时候,才能上崖。”

这句话像是一句废话。

但是却是人间剑修与那座高崖最为真实的写照。

自然只有能够上崖的人,才能上崖。

苑三舟转回头去,低头看着脚下的山雪,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想去东海看看,但是一想,万一走到了那里,却连最下面的一些山阶都上不去,未免也太过于丢脸了。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断了这个念头。”

南岛轻笑着说道:“我以为你要守旧,便会一直留在山里。”

苑三舟笑着说道:“自然不可能,守旧只是守着一些过往的东西,又不是把自己困守在山里,岭南其实每年都有不少人在人间各地游荡着,然后快过年的时候,又匆匆忙忙地赶回来。”

南岛说道:“原来是这样。”

苑三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是歪头看向一旁的小少年陆小二。

“你回家过年吗?”

“嗯?”

陆小二看着苑三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苑三舟笑了笑,说道:“先前那位师弟,就是问你修行得怎么样的那位,他想要让你来第一峰过年,询问一些你修行的细枝末节。”

陆小二愣了愣,说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苑三舟止不住的笑着,说道:“来年开春,好回村和村里人吹牛逼。”

小少年蓦然无语,而后说道:“我去年回家过年了,今年不回去,但是也不来第一峰,我要在剑宗里和我师父她们过年。”

“那好吧。”苑三舟颇有些惋惜地说道。

看得出来,苑三舟大概也有这种回到山下村里和人吹牛逼的想法。

三人一路离去。

......

第一峰那处问剑谷之上的主剑阁的风雪檐下,却是静静地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第一峰峰主沉青苔,另一个却是第二峰峰主桑山月。

沉青苔虽然没有去见南岛,但是也没有很忙。

南岛在听风溪说的那些话很有用。

岭南的风雪依旧下着,岭南的风雪也已经停了。

从南岛走过了那些剑坪的时候,沉青苔与桑山月便已经站在了剑阁檐下看着。

这样一个少年,他们自然不愿意去干扰什么。

也许就像那个第二峰的老剑修和梅溪雨说的那样——谈人生谈理想都是扯淡的,七老八十了还去误人子弟,显然是极其混蛋的行为。

当然这也不是说老人的故事便是毫无意义的。

说的通俗一点叫老故事,说得正式一点,那玩意叫做历史。

每一个老剑修,当然都是历史的尾巴。

所有人都会成为尾巴。

或许就像乐朝天说的那样。

要给少年以勇气,也要给自己以坚守。

才能让人间在不断试错与回正中,向上而去。

二人静静地看了许久,一直到南岛将那道剑意留在了那块问剑碑上的时候,这处沉默的剑阁檐下才终于有了些声音。

是沉青苔的,像是唇齿之中长久沉默,而生出了青苔一般的,惯于缄默的低沉的声音——大概他少年时候也写过一句诸如直至吻到唇上青苔,才意识到彼此沉默了多久这样烂俗的诗句,才会有着这样一个名字。

“那是磨剑崖的剑意?”

桑山月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应该是的。”

沉青苔缓缓说道:“所以人间走来走去,大概都是走在磨剑崖的路上。”

“人间早就是磨剑崖了。”桑山月颇有些感叹地说道,“岭南也早该是磨剑崖了。”

带给人家剑意之道的磨剑崖,一如将大道带给人间的函谷观一样。

人间无数修行之地,说来说去,自然都是函谷观。

所以剑宗说来说去,大概也都是磨剑崖。

这便是影子。

也是种子。

直到所有人都走得很高很远,再不见人间。

也许是整个人间都会走得很好很远,再不见当初那个在岁月风雨里挣扎的孱弱的自己。

“向上而去。”沉青苔轻声说道,“是很好的。”

希望是无穷的,怀抱希望的人是幸福的。

桑山月很是赞同,所以没有针对沉青苔那句话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下方山谷风雪里的三人。

“那个弟子叫什么名字。”

“以前我不记得,但是四月之后,我便记得了,叫苑三舟。”

“十九岁出关,在岭南已经很不错了,以后第一峰的峰主会是他?”

“不会,第一峰的峰主,会交给他以后的师弟们。”沉青苔平静地说道,“他适合做一个巡山人。”

桑山月缓缓说道:“岭南日后还要巡山人?”

沉青苔看向整片风雪岭南。

“是的,直到旧岭南的故事被尽数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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