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第二十九章 真定之战(十三)(1 / 2)

天已经渐渐暗了, 下起了雨。

河面就起了一点一点的涟漪,涟漪叠在一起,再被缓缓的浪推着向前, 浑浊而厚重, 却一刻都不停歇。

河上自然是没有船的, 童贯的捷胜军绕开洛阳,一路向下, 早把沿途漕运官员吓破了胆, 都将粮船停住,要等太上皇和官家分出一个高低胜负, 他们才敢照章办事。

粮船自然不能走, 其他的□□船也停了, 甚至就连黄河上的老渔夫都悄悄将船拖上了岸。

“不太平呀!”

金人来了不太平,金人走了也不太平, 那河北的相公要掘河,京里的官家忙着和老子打架,洛阳来的公公要抢粮呢,都不太平。

所以杜充想象中渡口繁荣, 往来船舶甚多,他随便就能跳上一艘船, 拿了官印下令开船的景象根本没有出现。

这偌大的黄河昏昏暗暗, 水声隆隆,却更显天地间的寂静,身后马蹄的响亮。

那艘乌篷小船,终于是缓缓地向着他们来了。

船头很尖,船尾很低,中间宽敞, 足能坐下七八个人。一个骨骼并不粗壮的妇人当了艄婆,正撑着船,望见他们,就遥遥地喊了一声:

“可要上船吗?每人一百钱!”

价格不贵,毕竟是买命钱,但杜充压根没心思听这些,只是站在河边破口大骂:“贱妇!岂不见贵人在此!快将船划过来些!快些!快些!”

那小妇人就靠近了,可与河边还隔了几米的距离,就将船撑住。

“你们,你们不是金人吧?”她又想了想,“金人也得给钱才能过河啊!”

她犹犹豫豫,不敢靠岸的样子,就引得杜充心中更火,刚想再骂个几句,可他在绝望与焦急中突然又生出了些智慧。

他的风度又突兀地回到了他身上。

他硬生生地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示意身边的亲兵拿过钱袋。

“这里足有几千钱,”他说,“都给你们。”

身旁的副将忽然悄悄拉了他一把。

“河上再无别船,杜帅,这船来得蹊跷。”

他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杜充就眯了眯眼,狐疑地打量这船。

但副将接下来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凭那岳飞不过一个宗泽麾下的小小指使,他敢对杜帅如何?杜帅何必……”

杜充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狐疑地扫视着周围这几个气喘吁吁的人,气喘吁吁的马,忽然想清楚了许多事。

禁军为什么忠心?不就是因为全家老小都在官家手里攥着,一个个都入了档吗?这些人也是一样,他们的妻儿老小都被他扣在大名,现在大名将失,他们怎么会真心实意地跟着他呢?

他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妇人。

那只是个妇人,如果藏了什么坏心思,他一刀杀了她就是,他虽是个儒将,可毕竟是个男子!

他面前不过是滔滔黄河上的一个艄婆,身后却是那些想要取代他,拿了他去邀功的小人的眼!

宗泽是这样!刘韐是这样!身边这几个亲兵——他现在没什么能拿捏他们的,这天要变了!

杜充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向艄婆招了招手。

当船刚刚靠到废弃的渡口上时,杜充突然推开了他的副将,第一个跳上了船。

“不必带上他们,”他沉声说道,“即刻就走!”

他没有去看岸上副将与几个亲兵惊骇的脸,他甚至为自己的果决感到自得。

他的选择总是对的。

“他们是送贵人来的?”艄婆问,“为何不一同上船呢?”

“我待他们不薄,”杜充眼睛在扫视这艘船,嘴里却很伤感,“他们却起了背主求荣,投降金人的心。”

船篷里还坐了三个人,都是衣衫很朴素的平民妇人,其中一个拿了火石出来,正对着油灯在点火,另外两个手里各拿着一件破衣服,在那缝缝补补。船舱更里面些的地方,黑乎乎的只看见装了个麻袋。

这没什么稀奇的,经历过战争的地方,壮丁被征走了,死绝了,自然就只剩下这些苦熬的贫苦妇人。

见他上了船,一只手扶着船篷,她们都很好奇地望着他。

“贵人该怎么称呼?”一个妇人这样说。

另一个就推了身边人一把,“外面都掉雨珠了,也不见给贵人让个地方。”

于是三个妇人挤在船篷里,就像三只鹌鹑一样,笨拙地拱来拱去,给他腾了个地方。

杜充扫视了一圈,确定这里只有妇人后,他的心就静下来了。

同三个妇人挤在一起是很不妥帖的,可这船不大,他跑了这么久,下马能上船就算是用尽洪荒之力了,现在放松下来,两条腿哆嗦得紧,只能进了船篷,卸了佩剑,同她们挤坐在一起。

“我只是个小吏,”他笑道,“称不上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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