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 容修从顾劲臣身上起来。

而他很快注意到，身下这人不是他的臣臣。

陆少宁仰躺在地上，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然后呢, 然后……三十二岁的陆少宁, 会从出租房的床上惊醒，从梦境回到落魄的现实。

电影中，那个梦境大概就是刚才那一幕。

有一种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的缥缈与虚幻感。

那年, 他们二十岁，一个是最佳控卫，一个是得分小前锋，他们就读于一所以男篮而闻名的大学, 他们是最佳搭档, 在过去的三年里一起拿到了两座联赛奖杯，被同一位国家教练相中并邀请，他们曾经约定过，毕业一起打进省队, 甚至是国家队。

仿佛三十二岁的陆少宁缺失的记忆，断片了这么多年, 突然之间在梦境中重现了。

没错，在他落魄潦倒的十年里, 他失忆般地忘了很多事情, 从电影开篇的这天起，他无数次被这些梦境惊醒。

咖啡厅的地板上，容修坐起身, 垂着眼，注视着顾劲臣，或者说, 是陆少宁。

顾劲臣仍然仰躺在地，那双桃花招子无力地睁着，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看上去那样的悲伤脆弱。

良久，陆少宁薄唇微动，似要说些什么，摊在地上的手也动了动。

容修注意到，他的手指伸向了他的腿边。

也就是宫霖离开的方向。

像是想唤住他，但又紧攥成拳，终究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四周的看客们，真的被这一幕震撼到，大家都不知这到底是演的，还是真实发生的。

容修微倾着身子，凝视着顾劲臣的脸，犹豫了片刻，没有开口。

他不确定这场戏是否已经结束，但他知道，现在暂时不能打断影帝的情绪。

所有人都在等着柏林影帝出戏，等待陆少宁变回顾劲臣，然而就在这时，陆少宁的嘴角却淡淡勾起一弯浅浅的弧度。

他，似乎在笑？

那是一个极其温暖的笑容，仿佛回忆起无数美好的往事。

之前打架时的所有愤怒，都变成了无奈和无力，陆少宁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随后，他闭上了眼睛，忽然钝重地深吸一口，又缓缓睁开了眼。

笑容变成嘴角的一丝颤抖，那双桃花招子顿时涌出了泪水。

给人的感觉，好像他在梦境中醒了过来，他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全身都卸去了力气。

痛苦而又令人窒息的画面，让人浮想联翩，甚至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

眼前笑着流泪的画面，不禁令人疑惑，陆少宁的怒火来源，或许并不是“被宫霖抢走了女友”“被兄弟戴绿帽”……

那不是愤怒，而是伤痛，还有丝缕的恐惧与委屈，隐藏在柏林影帝的眼底深处。

这真是细节到“帧”的演技了。

一层一层地递进，用细节将人物之间的羁绊呈现在观众们眼前。

这是大荧幕的极致！

容修抬手覆在了顾劲臣的手背上，再次俯身贴近过去，在他耳边道：“来，起来，地上凉。”

顾劲臣瞳孔涣散，无意识地伸胳膊抱住容修。

容修手臂伸到他背下，稍一使力将人扶起来。

顾劲臣坐起身，却抱着容修没松开，脸埋进了容修的颈窝里。

在所有人看来，这就是优秀演员入戏太深的表现，影帝需要一段时间缓和情绪。

而只有深入沉浸在宫霖这一角色的容修，才隐约体会到他对陆少宁的感情。

剧本里，没有描述这份感情的部分。

在容修看来，如果这一份朦胧的情分存在，那么剧本中的很多行为逻辑、主角的内心推理与情感动机等，就完全合乎常理了。

事实上，在顾劲臣手术住院时，容修刚拿到剧本阅读第一遍，就开启了奇妙的嗑cp之旅，自诩钢铁直男的容少校太难为情了，所以没有对顾劲臣讲过。

正失神时，顾劲臣脸埋在他颈间，忽然低喃了一声：“知道错了，别生气了。”

容修抬手拍了拍他背脊：“我也一样。”

这画面，好像刚才打完架离开的宫霖回来了，大打出手的搭档终于和好拥抱。

然而，主创所有人都知道，剧本中并没有这个场景，他们永远、永远都没有机会和好了。

可现实中的两人，却还有机会。

距龙庭琴室分别已经三天，他们冷战七十二小时，这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发泄也发泄了。

冷战给两人带来的，就是试镜爆发那一刻的肢体碰撞，随后便是此时的豁然开朗。

近处的演员们回过神后，不知谁先开始的，有人轻轻地鼓起了掌。

打架时处理得很好，看起来好像拳拳到肉，却又互相收着力道。

容修的拳头始终没有触碰到顾劲臣的脸，顾劲臣倒地时，容修的手掌垫在他脑后。

而顾劲臣挥拳时，险些擦过容修嘴角的一瞬间，突然收力转向，以致手指撞在了装饰画框的棱角上。

打完了架之后，两人都把“对不起”写在了脸上。

这特么太戏剧化了。

而这里还有一个细节，顾劲臣没有戴那枚豹子头戒指，打架时更多地用到了左手，因为陆少宁是左撇子。

当在场主创们回过神时，才发现剧组的区域，已经有不少人驻足。

店内原本正在谈事的顾客和服务生们，陆陆续续从远处聚集了过来。

歌王和影帝在咖啡厅大打出手……

由于距离过远，很多细节大家并没有看到，他们担忧地望着坐在地板上的两位明星。

“你们没事吧？容老师？”

“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的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真的是因为女朋友？一定有解决的办法，两位老师的感情那么好，千万不要影响友谊啊。”

“顾老师，你没受伤吧，需要去检查一下吗？”

四周友善询问声，拉回了容修的思绪。

两人坐在地上，顾劲臣的脸深埋在容修的颈间。

容修的掌心扣在顾劲臣的后枕，抬眼望着问话的人：“没关系，刚才我们在试镜，顾老师入戏了。”

可是，直到此时还有人不可置信，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两位明星。

刚过来的一些顾客似乎依旧认为，这只是公众人物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架的借口。

“各位，各位，让大家受惊了。”李导这时才离开卡座，上前解释道，“大家稍安勿躁，我是李里，刚才是试镜……哈哈哈，只是表演，大家觉得怎么样？”

刚赶过来的几位客人愣住，几乎听见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大家面面相觑。

人群之外有人发出难以置信声音：“竟然是试镜吗，那也太真实了啊，居然不是两男争一女？”

随后，人群中有一位大学生年纪的富家女孩站了出来，笃定地说：“肯定是试镜啊，他们不可能因为那种事打架！他们的感情那么好，如果轻易为那种小事打架，娱乐圈还有钢铁友谊吗？”

女孩的这一句话惹来笑声。

大家的紧张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刚才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当然我的手机也拿出来了，”一位商务打扮的中年男士说，“但绅士礼仪提醒我，Mercy俱乐部是不允许录像的，大家都遵守这个规则。”

另外一位顾客哈哈大笑：“如果容老师和顾老师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争一个女孩，并为她大打出手，我倒是真的很想一睹那个女孩芳容！”

“不不不，那绝不可能，只有演戏能解释得通。”之前与李导寒暄的那位富豪笑道，“你们真的没事吧？没有被抢走爱人什么的？”

这时，顾劲臣深吸一口气，从容修的颈间抬起头。

顾劲臣眼睛有点红，细细端详了一下容修，抬手为他整理头发：“谢谢，我们很好，我们的爱人……应该也蛮好的？”

容修忍俊不禁，帮他整理衣领，“嗯，都蛮好，这感觉，非常好，”这么低喃了一声，容修露出轻松表情。“我和顾老师至少还有五十年的友谊之路要一起走，打架只是途中风景。”

得到了剧组工作人员和两位明星的确认之后，咖啡厅侍应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遭观众们都纷纷感叹了起来。

“刚才的表演太精彩了，这就是李导之后要拍摄的电影吗，原来两人还有这样的互动？”

“你们俩在电影中是敌人吗？不过，我听说是运动题材的电影，会有更刺激的情节吗，到时候一定要去电影院一看究竟啊！”

容修：“……”

听着好像哪儿怪怪的。

运动题材的电影，你还想看什么更.刺.激的情节？

几句调侃之后，人群的骚动终于平息。

这时，远处那位富家女走过来，帮两位明星挪开了近处的椅子，她的眼神微微闪烁着慌乱，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你们真的没有打架吧，不要因为别人而打架啊……”

容修眉心微动：“没有打架。”

顾劲臣笑：“真的没有。”

“我是支持你们的。”女生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也不知道她说的“支持”具体是指什么。

她半蹲下来，小声用法语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们，所以千万不要轻易吵架哦，不管你们最后去了哪里，英美法，加拿大西班牙，我们都会支持的。”

女孩的语速太快了，容修面露一丝茫然神色。

顾劲臣莞尔，用法语回应道：“我们知道了，谢谢你们。”

女孩神秘地做了个wink，终于说回了普通话：“电影上映之后，我们会包下整个影院，为两位哥哥的合作留念。”说着，她将椅子的开，后退半步望着两人。

容修这才后知后觉，这位富家女打扮的姑娘，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修臣正果”秘密组织里的大粉吧？

刚才她说的那些，都是同性可婚的国家。

听她的口音是京城人，但那一口法语着实流利，显然是一位背景优渥的名媛淑女。

容修做了一个礼貌的绅士颔首礼表示回应，“谢谢。”

这让女孩愉快地笑了起来，同样地回以淑女礼，然后就欢快地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姐妹四人，朝那边走了过去。

直到那位姑娘离开了，两人才对视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哈哈哈哈！真的是很惊艳的表演！”

周围的观众们仍然在为两人的表演惊呼，在场众人笑着鼓掌，这真是一次精彩绝伦的开放试镜，而且很带劲儿啊！

“顾老师，刚才多有得罪，”容修凝视他的眼睛，“我可以扶你起来了么？”

顾劲臣回望他，忽然收敛了表情，淡淡道：“容老师，剧本上并没有写你要把我摁在地上，这样我很不体面。”

“是么？”容修露出一脸无辜，“可是顾老师演得很好。”说着，容修手臂稍使力，扶他站起身，“大家都被你的表演征服了。”

顾劲臣：“……”

为什么电影里打架，他也是被压住的那一方？

认为自己也很强壮的顾影帝有一点点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