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入伦敦西区, 商业街张灯结彩，到处是从圣诞狂欢的酒吧里走出的醉酒青年，马路边随处可见警车和清洁人员。

与小镇节日的安静祥和不同，圣诞的伦敦就像一艘豪华热闹、欢声鼎沸的巨轮。

全世界都在狂欢, 缺少了谁, 好像都不那么重要。

过去在伦敦读书, 几乎每个节日都是这样度过, 与兄弟会的同学们一起庆祝, 然后在狂欢混乱的某一刻，突然消失在人群里, 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所以，顾劲臣现在更喜欢在家里过节——精心准备的美食，一瓶珍藏的红酒, 窗外安静的夜景, 小小的仪式感，被爱人珍惜地抱着, 相互依傍到天明。

与叶宵在车内沉默了很久, 正想到容修的时候，顾劲臣的手机就响了。

像是算准了时间门，车子恰好开进酒店的停车场。

顾劲臣接听电话。

听筒里很吵，隐约听到吉他余音，男人们的吼叫声，听起来是在城堡地牢里。

“到了么？”容修的声音传来。

顾劲臣有点恍惚。

分开不到两小时, 却好似许久不见，他轻嗯了一声，笑道：“容少，你是不是在我的车里装监控了？卫忠刚停车, 你就打来？”

容修笑骂他乖张，轻舒了一口气，显然顾大影帝看了一路的圣诞夜景，自家先生也没闲着，提心吊胆了一路。

不过话说回来，顾劲臣说“担心叶哥情绪”要陪他一起回酒店时，容修并没有太反对。

反正离开时即将凌晨，平安夜也算是过完了，一群大酒蒙子高喊着“狂欢到天亮”准备要闹个通宵，横竖都不会让顾老师上楼睡觉的；在城堡里不得休息，倒不如和叶哥一起去躲个清净。

顾劲臣忍不住好奇问：“不是说彻夜狂欢么，为什么去排练了？你的嗓子还没好利索。”

容修噎了下，咳嗽一声：“哦，没有，大家对地牢感兴趣，非要下来参观一下。”

摇滚大佬们：“？？？”

地牢里，一屋子的男人齐齐停下摆弄的乐器，齐刷刷地瞅向容修，露出一脸的问号和生无可恋。

刚才是谁唱“夜色多么美”啊，从顾影帝走了就闹心。

“洗洗早点睡，别聊太晚。”容修打岔说，“明天我去伦敦接你？”

怎么感觉好像老婆大年三十回了娘家？初一就急不可耐要接老婆回来？

容修说着就笑了：“下午能睡醒么？”

“不用，我这边看情况，也许上午就回去了，有卫忠和张南在身边，你别担心。”顾劲臣余光瞟了一眼叶霄。

叶霄正要开门下车回避。

顾劲臣拉住叶宵手腕，摇了摇头没让他下去。

容修心领神会，知晓顾劲臣想观察叶霄的情绪，想了想，叮嘱说：“也好，电话保持畅通，过节外面不安生，你们就在酒店里别到处乱跑。”

顾劲臣：“？？”

顿了顿，容修小声补充，“浩哥让我说的，”含糊哼哼提醒，“那个乔治。神经兮兮的，磨叽了我两小时。”

顾劲臣被逗笑：“知道了，我们哪儿都不去。”

“好。”容修说。

听筒里安静了一会儿。

地牢里也安静下来。

摇滚大佬们出奇一致地停止了吵闹。

顾劲臣疑惑：“怎么了，你们在做什么？”

容修举着手机，无奈地环视周围。

周遭鸦雀无声，二十几个爷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他，竖着耳朵在偷听他讲电话。

黑明浩的急切目光就快化为实质，口型催促他“快点说”。

容修琢磨了下，委婉地说：“浩哥要我转达给叶哥，乐队还有工作，所以叶哥不能又像以前那样不声不响一个人先回国。”

顾劲臣挑了挑眉，“稍等，”撤开手机对叶霄耳语，见叶霄垂眸点头，转达道，“叶哥说知道了。”

“哦。”听筒里的声音有点打蔫。

顾劲臣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容修说话。

大猫在犯别扭，不吱声也瞒不住他——

就快到零点拆礼物的时间门。

其实，顾劲臣早就知道容修为他准备了什么圣诞礼物，相当难得的两瓶05年勃艮第红酒，容修让文东掘地三尺去找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两位绅士人前准备的礼物都很正经。

顾劲臣送给容修的是一把莹润透明的水晶电吉他。

顾劲臣哄道：“明天回去我再拆圣诞礼物也一样，延迟满足可以增加惊喜感。”

手机里，容修憋了好一会儿，才别扭地说：“其实，还有一句话。”

“话？什么话？”顾劲臣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圣诞礼物？”

“是的，你等一下。”容修回应道。

随后传来兄弟们一阵笑骂声。

容修将听墙角的酒鬼们轰走，终于从包围圈中解脱出来，回避到了地牢旋转楼梯中间门。

“本想等到零点，当你拆礼物盒子的时候，要对你说的。”容修说。

仍然充满了容少校的仪式感。

顾劲臣闻言，眼中满溢着笑意，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手机：“现在说给我听？”

“可是你还没拆礼物。”容修说，“只是附带的一些话……你懂的，圣诞祝福。”

“我要听。”对顾劲臣来说，礼物才是附带的，他坚持地说，“说给我听。”

静默片刻，像是拿他没办法，容修妥协地说：

“我想说的是，臣臣，祝你圣诞快乐……”

等了三秒，顾劲臣问：“还有呢？”

这是告白的气氛。

有一瞬间门，顾劲臣以为是容修从没有正式对他说过的那三个字。

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

自己每天听得最多的、上网看到最多的，大概就是“我爱你”这句了。

其次就是各种黑粉、键盘侠、对家资本水军的攻击和诋毁。

身为明星的他们，享得了万千爱戴，承得住无数恶评，早就习惯了别人今天爱你明天烦你。

停顿片刻，容修说：“还记得我PUA你的那句么？别听那些不好的声音，你只听我的就行。”

顾劲臣失笑：“别瞎说。我记得的。”

“所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有自信，你必须要知道——”

容修语速很慢，嗓音软和下来，温柔地说：

“臣臣，在我的心里，你本来就好可爱，与别人爱不爱你没有关系。”

“……”

顾劲臣点了点头，半晌没发出声音。

后座另一侧的叶霄看到，顾劲臣颊边染红，一点点地蜷缩身子软靠过去，脖颈耳根都泛了红。

容修轻咳了一声，“就这样，”耳语般地小声，“听到了么？”

顾劲臣应：“嗯。”

突然间门，听筒内传来一阵鬼哭狼嚎，麦克风失真啸叫，音箱嗡嗡响，容修捂了捂话筒，火大地告状：“那群家伙要拆家，我过去看看，你们早点睡，先挂了？”

顾劲臣道：“你们也别疯太晚。”

逃似的匆匆挂断电话。

顾劲臣能想象到那人告白害羞的样子。

他盯着屏幕移不开眼，直到手机黑了屏。

叶霄歪头打量他，打趣地笑起来。

顾劲臣垂首不抬，极力控制表情，却难掩赧色与愉悦，抿着嘴唇任叶宵眼神揶揄。

叶霄倾身靠近顾劲臣，肩膀撞他肩膀，故作八卦好奇：“能让大影帝这样，他说什么了？”

顾劲臣琢磨少顷，着一抹意味深长，说：“是一句好话。叶哥，我想分享给你。”

叶霄微怔，敛去笑容，颔首说：“我的荣幸。”

顾劲臣眼光专注看着他，唇角渐渐勾起弧度，道：“叶哥，开心一点，你本来就很可爱，跟别人爱不爱你没有关系。”

叶霄：“……”

这是今年他听到的最小清新、最温柔，也最震撼的一句话。

以至于这一路自愧自罪、妄自菲薄的那些胡思乱想，一刹那间门被尽数击溃，悲观腐烂如蜂巢一般的心脏被填补、被治愈。这一刻他鼻子发酸，眼泪倏然涌了出来。

张南和卫忠先下了车，在附近警惕巡视了一圈。

冬雪停下，冬天就要过去，深绿色冬青点缀华灯。叶霄推开车门，冷风扑面而来，摧枯拉朽，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远远地，隔着玻璃墙，他看见酒店大堂里挂满了礼物的圣诞树，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圣诞赞歌，似一场末世狂欢的盛宴。

而近在咫尺的、送给他箴言的顾劲臣，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反倒看不真切了。

看不真切也不要紧。反正，他由心地接受了容顾这两位朋友。

电梯里，叶霄喃喃自语般：“还是拿不定主意。”

没头没尾的，顾劲臣心领神会，大概知道叶宵在纠结什么。

但叶霄接下来的问话出乎预料——

“我要不要退役？”叶霄问。

顾劲臣的眼神带了丝玩味，审视般地打量他：“你问我这个问题？”

叶霄认真点头：“是。”

万分认真，如听神谕，仿佛不论顾劲臣如何建议，他都会听从照做。

顾劲臣沉思片刻，不答反问：“注意到了么，容修的手里总喜欢把玩一颗小骰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宵微愣，这个问题……乐队闲聊时打趣时，还特意讨论过——

叶霄回答：“容修以前是狙击手，而且他还挺擅长掷飞镖的，是他的暗器？今天他还把一个骰子弹在明浩的脑门上。”

停顿两秒，不见顾劲臣点头，叶霄接着说：“另外，我注意到，容修在思考时，也喜欢把玩小骰子，还有拨片、车钥匙、音频线转接头之类。”

细数着举例子，叶霄笑了起来：“手上刚好没东西的时候，他就会玩你的手指头，好像完全是无意识的，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这个习惯，光是我就见过不下三次。”

顾劲臣：“……”

见顾劲臣笑而不语，叶霄略有疑虑：“还不对么？”

“算是对的，但还有第三点。”

电梯门打开，顾劲臣抬步往前走，语气洒脱笃定：“掷骰子吧，单数退役，双数继续。”

叶霄：“？？”

很快反应过来，跟上顾劲臣的脚步。

“你是说，让我掷骰子决定？”叶霄诧异不已，“容修喜欢掷骰子来决定事情？”

“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顾劲臣点头，“是的，他会掷骰子。”

叶霄：“……”

太草率了吧？

容修并不像那样的人。

叶霄哭笑不得：“掷骰子做选择？难道你也赞同？我才刚夸过你聪明……你怎么也不说说他？”

“实际上我从没有遇到过让我左右为难、难以选择的事情。”顾劲臣无辜地说，“所以我无法体会那种感觉。”

叶霄：“……”

那倒是，聪明人遇事，过眼分析利弊，大脑计算得失，精确到毫厘，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吧？

那句话怎么说的，顾影帝浑身是心眼，眼睫毛都是空的。

顾劲臣：“不过，容修喜欢掷骰子，并不是让骰子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顾劲臣放缓脚步，似在回忆往事般，面带微笑地说：

“容修曾经说过，并不是指望一个小骰子能给出什么正确的答案，而是在掷出的那一瞬间门，它就能让我们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渴望、知道自己要做的选择了。”

叶宵若有所思。

酒店走廊里，叶宵与顾劲臣并肩前行，两人侧过脸对视笑了下。

“不过，套房会给客人准备骰子么？已经这么晚了……”

“我大衣口袋里有五个。”

“怎么连你也……”

“他揉得我手指头疼。”

“哈哈哈哈，玩乐器的那个手劲，你是得常备着点儿……”

“……”

从这天开始，顾劲臣成为了叶霄唯一的知心朋友。

唯一的。知心的。

不论这位亚洲第一吉他手身在北美的哪座城市，都会第一时间门给顾影帝发一张掷骰子的照片。

*

臣臣不在家，这派对没法办下去了。

说是“十级危机警报”一点也不扒瞎。

还说什么要让花容月貌跪地求饶呢，结果……

容修滴酒不沾，灌酒计划失败，各种游戏也都没吃到瘪，最后所有人身陷囹圄（……）

凌晨十二点，容修给烁烁发了视频，把儿子震慑得说了没两句，就说要上课了，容修只好挂断。

众人聚集在宴厅圣诞树前，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礼物盒子。

因为别人家两口子的事，自家老婆不在身边了，拆物礼物时也缺了点感觉……

容大猫打蔫，拆了一堆礼物盒子也不见兴奋，抱着“爱心牌”水晶吉他不撒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并没有在客人们面前发作，这点修养与控制他还是有的。

只不过……

转眼就在地牢里化身为邪恶大魔王……

说好的温馨美好的圣诞呢？

地牢里传来摇滚乐，时而阴森恐怖、时而尖啸震撼，掺杂着摇滚大佬们的鬼哭狼嚎。

估计庄园外的农夫们在家里手拉手唱着圣诞颂歌的时候，听到远方的嚎叫声，又要联想到波普城堡午夜无头鬼的传说。

零点过后，李导团队和宾客们都回卧室休息了。

而此时正是摇滚大佬们最精神的时间门。

大家真的准备“守岁”了。

一群爷们聚集在地牢里，开始了正式的摇滚派对……

容修脑袋嗡嗡响的时候，接到了甄素素发来的视频邀请。

“呀，这么热闹？”甄素素细看屏幕里的容修，与周遭热闹的气氛好像有些格格不入，意味深长地问：

“怎么了？在国外过圣诞节不习惯吗？听着你的情绪不太好，我还是特意挑这个交换礼物的时间门打来。”

国内已经是早上了，容修言简意赅：“还行。”

就在容修担心妈妈如果叫顾劲臣接电话该如何是好，正想着自己该怎么编瞎话的时候，甄素素打趣地问：“是因为臣臣没和你一起拆圣诞礼物盒子吗？”

容修冷脸：“知道还问？”

显然，那两人是先通祝福电话的，热乎乎聊完了才来搭理自己。

他只收到了顾劲臣一条圣诞快乐的微信。

附带一张刚洗过热水澡全身粉嫩嫩的照片。

照片里是伦敦酒店的套房，顾劲臣身披酒店浴袍，手拿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和叶霄在客厅里畅谈干杯。

这下子容大猫身上的怨气更重了。

不得不提的是，顾劲臣圣诞不在身边的打击，仅次于两人分手那阵子——

起初，容修还有点不适应，总觉得顾劲臣还在身边。

拆完礼物盒子，大家继续吃宵夜的时候，容修多盛了一碗汤，端着从饿狼们桌上抢来的蟹粉龙趸斑球，唤出了“劲臣”的名字。

一想起容修当时捧着碗碟、呆瞅着空座椅一脸错愕的表情，团队大家都忍不住发笑。

还有些欣慰并羡慕，顾哥确实、确确实实得到了容哥的爱情，那种依恋与习惯是无法作伪的。

当然啦，顾劲臣也许永远都不会看到容修的这一面，因为只有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容修才会不经意表露出来。

这种低落与不适应，尽管容修已经极力控制，也没有办法掩饰过去。

一堆圣诞礼物和玩具摆在面前也没起作用，整个城堡都充满了雄性猫科动物蹭不到伴侣的怨念。

然而，就是这么明显的“爱情的酸臭味”，连希罗千夜都坏笑着挤眉弄眼了，黑明浩竟仍是毫无察觉。

就在摇滚大佬们拿来小食和啤酒，在地牢里围坐一圈，准备摇滚狂欢到天亮的时候——

黑明浩略显失魂落魄，走神地搅拌着沙拉，问了一个让爷们集体喷饭的问题：

“我说，两个人怎么样才算是‘合适’，到底怎么样才能在一起好上？”

摇滚大佬们：“？？”

这么文艺抽象的情感话题，真的适合糙汉子们吗？

四周一片安静。

爷们还没来及反应，黑明浩问完之后，莫名自个儿脸红了。

白帆和胡海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