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长明 灯长明,魂归处。(1 / 2)

客院正房内。

肖嬷嬷躬身, 小心翼翼地将拜贴送上去。

长公主接了拜贴在手也没打开,只道了句“哦那鲁夫人送了拜贴,说明日要来”

“是, ”肖嬷嬷道, “鲁夫人说,明日法会, 正好与夫人论经。”

长公主冷哼一声“她能与本宫论什么经瞧她一个侍郎府,都管得妻不成妻、妾不成妾的。”

她目光在拜贴上徘徊,过了会掀开, 果见上面用小楷说了明日特地来拜的意思。

长公主一笑“原是要来相看。”

她支着下颚, 过了会道“叫二郎过来。”

肖嬷嬷忙道“是。”

接了消息出去,不一会儿,二郎君随在她身后过来,进门槛时,已换了一身衣服。

长公主随手就将拜贴扔给他“二郎, 你瞧瞧,鲁夫人提出, 要与姜娘子相看。”

她掀起眼皮, 目光落在自己这最得意的儿郎身上“你怎么看”

楚昭接了拜贴,亦不打开,只拈了在手,一副懒散模样“母亲想如何便如何。”

长公主翻了个大白眼儿。

“我要听你的想法。”

楚昭便当真打开拜贴, 目光在帖上的字晃过,说了句“笔力不足, 气若游丝,字差了些。”

长公主要被她这儿郎气死了。

不过须臾间她就控制住了脾气,自座位上站起, 桃色缂金丝长裙在地上蹁跹,她走到旁边几案上,自旁边抽出一支香点上,插入香炉。

对着那袅袅升起的线香,她道了句“不可。”

“你父亲掌十万北梁铁骑,若我国公府再与户部有姻亲关系,那圣人这位置”她悠悠叹气,“怕是坐不安稳了。”

楚昭面色凉淡,只道了句“母亲多虑。”

长公主却难得面露一丝怅然。

她少女时,只知爱恨情浓,认为天下无事不可为,后来方知,这世上最难测是人心。

天家无亲情。

那位置一坐上去,便是称孤道寡。

她看一眼自己这儿郎,待见他神色无可无不可,便知,他并不赞同自己。

也是。

这般儿郎,正是盛世华年,哪里懂得这权势底下的薄凉。

她挥挥手“罢了,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嬷嬷,去叫姜大娘子来。”

这时间,被长公主惦记的姜瑶正听了红玉的话,起身。

虽说她唯物主义世界观被摧毁得只剩下个壳子,对那净空方丈也有十足的尊敬,可要她一下子转变观念来,去毕恭毕敬、虔虔诚诚地点一盏灯上香

却也一时办不到。

但入乡随俗,她总是会的。

姜瑶整整被睡乱的裙衫,又照照镜子。

待镜子里照出个囫囵的美人儿来,她便满意地出门去。

窗外金乌西坠,一缕斜阳映在那高塔之上,姜瑶在长廊站了会,才去右边厢房,将那睡得发沉的小阿芝叫起来,而后又牵着她,往左边去

她左边房间,便是长公主住的正房。

正房外,银翘和申嬷嬷正守着,一见她来,便福了福身,问了声好。

到了佛寺,好像她们也变得软和起来,银翘还特特去给她开了门,弯腰道“娘子来得正好,夫人正找您呢。”

姜瑶惊讶。

长公主不是恨不得将她发配边疆,找她作甚

面上却未露,只笑盈盈地跨过门槛去,还未见上首位那穿了桃色金丝底裙、雍容华贵的长公主,便见到暗色天光里,杵在菱花窗棱旁的楚昭。

短短时间里,楚昭竟又换了一身白袍。

只这白袍已非白日那看着素净实则贵重的流光锦,而是极简单的白刍麻。

连发上的玉冠也换成了白丝缎。

丝缎垂下来,连着那长发如瀑般垂落,光背影看去,便有种清减的欲仙之感。

姜瑶叹一声美人,收回视线,对着上首行了个礼“夫人。”

“二郎君。”

她问了声好。

上首位长公主自她进来,便观察于她。

但见小娘子规行矩步,礼仪齐全,福身时肩背平直,裙裾不摇不晃,又瞧她那细薄伶仃的肩颈,到那发髻上边金背梳,最后到那如花娇艳的脸庞。

年少慕艾,是常事。

但引得对方亲自求娶,却非常事。

长公主语声发沉“姜娘子,好本事。”

姜瑶自然听出她语中不悦,却不知自己近来又哪儿招惹对方了,长公主却不再看她,只将目光落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二儿子,道了句“二郎,将名册给姜娘子。”

名册

什么名册

姜瑶就见楚昭应了句“是”,而后转身,规规矩矩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她。

两人对了一眼,姜瑶便将名册接过去。

册子递到手里,还留有对方的余温。

姜瑶掀开名册。

里面写着各家姓名

李临,礼部员外郎第二子,生性勤勉,性敦良温厚,不好二色,自小便苦读诗书家中还有一长兄,三妹

下一页还是梁昇,忠勇伯府庶二子次子,性笃实,苦练功夫,已与祖父分府令过,家中

一页页翻过去。

姜瑶心中已有些了然。

“姜娘子,这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事先还让二郎调查过,俱是身家简单、家风清正之辈,儿郎也算得努力上进,性格敦厚。”

“你且挑一挑,明日法会上,一齐相看了。”

姜瑶

果然是相亲。

不得不承认,对她一介寄住国公府的孤女,长公主这一番绸缪,已算得苦心孤诣了。

若非有大乱,她怕是也愿意。

有北梁公府照料,选的又是低门,只不强求爱,以她性子和身份,必定能过得很好。

可惜,她得待在国公府,以便在大乱来时,跟着长公主一块出逃。

姜瑶打定主意,明日必是要将这相亲搅黄了,面上却还是盈盈一笑,说了句“多谢夫人。”

甫一抬眸,却对上楚昭的眼睛。

那眼如墨玉幽邃,不等她明白他眸中含义,楚昭已转过身去,对着长公主拱手“母亲,无事我便出去了。”

“去吧。”

长公主挥挥手。

楚昭躬了躬身退下,经过她时,姜瑶就听“嗤”的一声,很轻的一声,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只见楚昭已经过她,白楮纱摆轻轻飘落。

她便又低了头。

长公主看着这一幕,心一跳,旋即又似漫不经心道“不过,若你觉得这等低门不满意,倒也可考虑考虑鲁侍郎府。”

鲁侍郎

鲁莲家

若姜瑶没记错的话

鲁侍郎,户部侍郎,掌一国之钱粮,民生赋税,兵粮调拨,全在他手。

若非如此,鲁莲又哪来的富贵滔天,帮助王清玄摆平那许多事。

姜瑶心中清楚,便她被认作国公府义女,也攀不上这样的婚事。

更何况

掌兵的要是和掌粮的搅在一起

姜瑶心中一凛,忙伏身跪了,坚决道“夫人明鉴,阿瑶不愿嫁。”

“哦”长公主稀奇,原以为她这简单脑瓜听到此提议,必定要高兴得跳起来了,却听到她不愿嫁。

长公主不由好奇地问“为何是门第低了,还是鲁郎君不够俊”

姜瑶

她苦了脸,直起身,道“高门大户,非姜瑶所想。”

她认真道“再者,鲁家儿郎辱我,可见其禀赋不好,府中教养亦差,我姜瑶不愿嫁入这样的人家。”

长公主眸色不由柔和了些。

她轻叹一口气“你脑子近来倒是清楚。”

“罢了,起来吧,小姑娘家家的,何必总跪。”

连着语声,也柔了下来“你不必担忧,有我国公府在,必不能叫鲁家小儿郎欺辱了你。”

之后,便叫了斋饭。

大慈恩寺的斋饭,是全长安都出了名的,为着这斋饭,平日甚至有勋贵特地过来上一炷香。

姜瑶吃得一本满足。

男客的斋饭,是摆在庭院中的。

头顶葡萄藤,旁边廊轩,穿着灰衣的知客僧端了托盘,陆陆续续进来,不一会儿便摆了一大桌。

春五月,天已热。

这时节就算摆在外,菜一时也不会凉。

二郎君、三郎君、小四郎君在庭院里,吃着斋饭,喝着清风楼梨花酿,出乎姜瑶预料的是,大郎君上值一天,竟也来了。

行色匆匆,进里屋敬长公主一杯茶,而后,便换了便衣,去外间庭院和兄弟们喝酒。

只这酒也未多饮,酒气醺醺然间,一群人便合到一处,敛容肃目地出了院子,往大慈恩寺的后山去。

大慈恩寺不愧为皇家寺院,委实是大,一路过去穿花拂柳,到得最后靠近山脉、占地约百亩的二层楼阁,便停了下来。

知客僧停住,上前替众人开了门。

姜瑶还没进去,便被震住了。

但见那古色古香、雕楼画壁里,满目是佛陀,而佛陀前,一盏又一盏的灯密密麻麻点着。

一眼看去,恍若满天繁星。

长公主率先进去。

此时,她亦换下那雍容的桃色金丝长裙,而换作一件素白娟长裙,髻边只簪了一朵白色宫花,形容缟素地进去。

其余人亦如此,并不穿那繁华容锦。

姜瑶这才明白,楚昭为何之前换那白袍。

不过,她也早换了那翠色藤纹大袖衫,身上亦素,这般跨过门槛去。

国公府的长明灯,点在了长明殿最里。

姜瑶随着众人,走了好一段时间才到。

这地方真是大,灯盏多得几乎晃花人眼,每隔几处,便有灰衣僧在蒲团上打坐念经,姜瑶那颗心,渐渐便也静下来。

她明明不算信,可到这地方,竟隐约也有种肃穆感。

等到地方,长公主站定。

她居中。

四位儿郎在后,姜瑶和小姜芝在最后,

几人站定,诵经的灰衣僧一人给了一炷香,而那位属于北梁公府的地方,供奉着四盏灯,每灯竖着一木牌。

姜瑶眯眼看去,隐约发觉其上分别是梁国公父亲母亲,还有一位名字大约是叔弟,还是兄长

再一位

她下意识看向大郎君,却发觉,他也正看着那排位。

排位上写着楚王氏。

无人知那姓名。

“一拜。”

长公主闭眼一拜,其余人跟随其拜。

“二拜。”

长公主二拜,其余人也跟着拜下。

到第三拜时,众人开始往那层叠桌案上的香炉依次上香。

长公主又拿了拨剪,将长明灯上灯芯剪一剪。

火光“哔啵”,灯盏立时亮堂许多。

而后,便算礼成。

长公主又领着众人出去。

姜瑶全程当个木偶,在即将跨出长明殿门口时,不知为何,忽然往回看了眼。

恰有一盏灯无风摇摆,火光“嚯的”涨开,姜瑶手一颤,下意识想这世上,当真有鬼魂往生么

若当真有鬼魂,姜大娘子那魂,去哪儿了呢

若无人点灯,她又会去哪儿呢

“阿姐,”小姜芝突然唤她,“该走啦。”

她指指前方。

长公主领着众人,已行了一段距离。

“哦,好。”

姜瑶忙牵了她跟上去。

只是走时,还是忍不住回望一眼。

到得晚上,即将入睡前,一颗心还是惴惴,姜瑶实在睡不着,便起身出门。

红玉支了张小榻在她边上,见她出门,迷糊着跟出去“娘子,你去哪儿”

姜瑶手指比了比,“嘘”了一声。

“去长明殿。”

她道。

红玉“啊去长明殿”

她实在摸不清自家娘子这路数,姜瑶却已经披了外袍,头发是不想绾了,随意拿丝带束了垂在脑后,又取来羊角宫灯,提着出院。

院门口仆妇拦人,红玉虎了脸“放肆也不看看面前是谁娘子你也敢拦”

仆妇“可是”

姜瑶示意红玉往她手里塞了一颗银珞子,道“嬷嬷放心,我就去一会,一会就回来。”

她垂下眼,月色凄清地落在她那张馥白的脸,道“若夫人问起,你便说我去长明殿,为爹爹点上一盏灯。”

“夫人若怪罪,我一力承担。”

仆妇掂量着手中银珞子,还是没耐住,让开,说了句“娘子尽快回来。”

等小娘子提着灯的袅袅身影消失,她想了想,还是揣着银珞子往正房去,只还未到正房,却被庭院里守着的竹青看到了。

仆妇一眼就看到了竹青旁边坐着的二郎君。

竹青朝她招招手,仆妇忙过去,腆着脸叫了声“二郎君。”

“她去哪儿了”

二郎君垂目,头也不抬地问。

他长睫如密,乌鸦鸦一片压在眼睑。

廊上葡萄灯影,一片浅金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浑似天人。

仆妇平日哪里见过这样的贵人,只心底“哎哟”一声,忙跪下去,颤巍巍将手里拿的赏银交上去,道了声“姜大娘子说,说要去长明殿,祭、祭奠母亲。这是她给、给老奴的。”

头顶并无动静。

就在仆妇怕得身子都在颤时,却听头顶传来泠泠一声“哦”

紧接着,就是一道翻卷声,二郎君手里执着的书便“啪的”落在桌上,说了句“常大,去跟着。”

话未完,他忽而道“不必,我亲去。”

从仆妇的角度,只能见那白刍纱影一晃,二郎君便已往外去。

她擦擦汗,身姿几乎迤在地上。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二郎君在府中从不与下人为难,但有时她却觉得,比那不苟言笑的大郎君还叫人害怕。

姜瑶往长明殿去。

大慈恩寺的夜晚并不静。

在长廊里行时,还能听做晚课的“笃笃笃”木鱼声,时不时还会碰到那端着香汤盆的僧人。

僧人见她,便退在一旁,道一声“阿弥陀佛”。

姜瑶便回一声“阿弥陀佛”,一路行去,只觉这大慈恩寺,和当日鲁莲掳她来、蝇营狗苟的大慈恩寺,恍若两个天地。

她来这,凭了一腔孤勇。

等出门时,倒有几分悔意。

可想了想,却还是径自往前。

姜瑶不习惯后悔,不过为以防万一,倒是凭着主持给的菩提珠,特地点了个看起来地位高些的“师叔”,要他替她带路。

有这师叔在,想来鲁莲当真要做什么,也要顾忌上两分。

一路果然顺风顺水地到长明殿门口。

那“师叔”退后一步,双手合十“施主,长明殿到了。”

他略带几分奇怪地看着中庭月下站着的小娘子。

小娘子站在长明殿门外,面上不知是何表情,只望着那牌匾,魂似要飘去了。

“施主,长明殿到了。”

僧人又道了一声。

姜瑶这才醒神,略一犹豫,便抬脚上了台阶,进了长明殿。

殿内灯火幽幽。

风过处,一盏又一盏灯摇摆,仿佛在与她打招呼。

一僧人过来,双手合十“施主这般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姜瑶示意红玉从绣袋里取出二十两银,往那僧人手里塞,道“我欲在殿内,点一盏长明灯。”

“不知娘子是要为谁点”

姜瑶一愣,旋即道“便刻姜氏吧。”

僧人见小娘子面上神色,便知怕是不能随便与人语。

只也耐心道“施主随我来。”

他领着姜瑶往前去,一路过去,再即将到快靠近北梁公府供奉的长明灯前时,姜瑶脚步突然一顿。

她万万没想到。

竟然会在这见到大郎君。

大郎君再无平日的沉肃,穿一身白刍纱袍,在那供奉着“楚王氏”的长明灯前席地而坐。

旁边地上,滚落着三四个被他喝尽了的酒坛。

似听到动静,大郎君掀起眼眸,朝她看来。

那双眼里,沉着酒意与灼然的苦闷,道了句“姜娘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客院正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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