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最先回过神来。
一叠声地跟贾寰赔不是, 骂薛蟠是个“不省心的孽障”,到了亲戚家还不知收敛——
“好孩子,他素来没心肝的,灌几口黄汤就胡吣, 言语冲撞了你, 你看在太太疼你的情面上,别跟他一般见识。”
“姨妈说得是, 些许口舌我并不放在心上, 只薛表兄这般跋扈的性情,须得好好规训规训。”
薛姨妈被刺得面皮一僵, 讪讪着不知怎么接话茬了。
贾寰嗤之以鼻。
慈母多败儿。
薛蟠会长歪成如今这般, 都要怪薛姨妈“慈爱”过头,平日里毫无底线地溺爱儿子, 积年累月下来, 他想不跋扈都难!
冯渊案之前, 薛蟠绝对还惹出过其它祸事,绝对不是第一次犯浑。
随他怎么惹是生非, 怎么仗势欺人,薛姨妈都不管束。
只要她家的宝贝蛋不吃亏,别人吃不吃亏都是福气!
薛蟠打死了冯渊, 犹如打死一条野狗,完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薛姨妈本人, 对着“打得稀烂”的冯渊, 也没有半点安抚和内疚。
上梁不正下梁歪。
薛家的主子们都是这般行事, 留在金陵处置官司的豪奴们有样学样,一个比一个嚣张,丝毫没有和解的诚意, 只想着狐假虎威。
冯渊的那些远房族人,所求并非“偿命”。
只要讹点烧埋银子而已,“五百两”就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薛家若肯妥协,撤状私了大有可为,根本不必等到贾雨村赴任。
薛姨妈蜇蜇嗷嗷,就知道写信求娘家,求贾家,最简单的办法反而不用,蠢得没救!
薛蟠的“跋扈”在明面上,薛姨妈的“蠢毒”在暗地里。
在儿子惹出命案之后,她从未想过怎么安抚苦主,怎么寻求和解,怎么息事宁人,一门心思借着王家、贾家的权势压人。
冯渊的冤屈?
怪他背时的命数!
揭开薛姨妈“慈爱”的画皮,她比王夫人还要过分。
王夫人在金钏儿投井之后,好歹哭了一场,厚赏了银两衣裳。
“慈爱”的薛姨妈呢,儿子打死了人命,她无动于衷。
染了血的“战利品”甄英莲,日日就戳在她眼前。
她心安理得,夜里从不做噩梦,没做过任何补救措施,连去庙里捐一盏佛灯“祈福赎罪”的念头都没有过。
王熙凤扬言自己“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同样姓王的薛姨妈也不遑多让,姑侄俩都是“将门虎女”,心理素质杠杠滴!
蠢货往往胆子大。
这薛姨妈就不知道怕的。
阖家入京的时候,她还敢把“甄英莲”带进贾家!
唯恐旁人不知道她儿子杀了人嘛?!
“甄英莲”这样一个品貌出众,“有几分东府里蓉大奶奶品格儿”的美婢,她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
她只要露面,就必然会引发“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羊肉落到狗嘴里”诸如此类的慨叹和艳羡。
薛姨妈但凡长个麻雀大的脑子,进京之前就该把人处置了——
或发卖,或放归,或留在金陵祖宅。
没了“甄英莲”这个风暴眼,旁人一般的也就想不起薛蟠惹过人命官司。
薛家反其道而行,觉得“甄大小姐”色色皆好,论容貌,论灵性,都不输贾家拔尖的那几个大丫鬟,要把人抬起来花式“炫”——
在贾家“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薛蟠做了妾,高调得令人侧目。
脑子没十年大病的人,真做不出这种蠢事。
“甄英莲”再美,再好,于薛家而言,都染了血,脏了手,不能留!
留下她,即助长了薛蟠横行霸道的气焰,又让人难以忘掉“葫芦案”。
京中贵公子身边得宠的美婢,在外头多少都有些名声。
锦香院的云儿、冯紫英、蒋玉菡这些人知道“花袭人”,大概率也知道“甄英莲”,知道“葫芦案”!
这不是给贾家招祸么?!
薛家人在京中,算半个“寄生虫”——
既不能独自支撑门户,也没有独立的人脉,高端社交圈完全依附在贾家、王家身上。
呆霸王做出的那些蠢事、恶事,贾家这个“房东”要买一半的单!
大冤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