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红历十年 私相授受,水落石出(1 / 2)

[红楼]官高爵显 般柴 32093 字 27天前

贾政送客出门, 一路陪着小心。

贾寰懒得理会,让小厮把残茶收了,重新给他斟一壶老君眉。

他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用午膳, 饥肠辘辘无人理睬。

书斋里有现成的奇巧点心, 他平日里都吃不着的, 就着茶水慢慢地吃。

才吃到第三块,贾政就冲进来, 满头满脸的汗。

小厮很有眼色地拎来热水, 拧了两条手巾给他擦脸。

贾政一边擦一边叱骂贾寰,责问他为何扣下冯家老奴?

“把他留在贾家……必有后患!”

“把他交给郑长史,顷刻就有麻烦!”

贾寰扔下手中的糕点, 就着热水洗过了手, 把冯家老仆离开后可能发生的祸事给贾政说了一遍,一句话定论——

“他必须留下!”

贾政古板迂腐, 从没想过会有“杀人嫁祸”这种阴间操作, 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贾家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在挑战他的认知和底线,让他每晚上都做噩梦, 寝食难安。

贾寰才不管他的内心戏。

成年人没有崩溃的权利,只有苟且的义务。

贾家已经摊上事了,他贾二老爷身为“当家人”,必须支棱起来!

眼前需要办的第一件事, 是用军驿传递书信给金陵贾氏族人,让他们无论用什么办法,务必把冯家老仆的身契弄到手,不要让忠信王府抢了先!

贾政坐在书案后写密信。

他迂腐却不愚蠢, 知道方才与郑长史对峙占据上风的原因,就是因为忠顺王府没有捏住冯家老仆的身契。

这张身契必须握在贾家人手里!

可笑徐浚这个蠢材,以为把人带出金陵,来了京城就万事大吉?

心思不够缜密,手段不够犀利,被罢官也是有原因的!

贾政奋笔疾书。

贾寰闲着无趣,绕到书斋的博古架前,悄悄顺走了一把描金檀骨细折扇,藏在袖子里就要离开。

贾政喊住他:“那冯家老仆——”

“孩儿这就去安置他。”

“如何安置?”

“好吃好喝供着啊,他若在咱们府上出了事,老爷你就得跟呆霸王一起流放了!”

一句“流放”惊呆了贾政——

“何以至此?!”

他情绪波动太大,手中的乌骨笔都滑脱了,满脸晦气地瞪着贾寰。

贾寰回瞪。

这个憨憨爹优柔寡断,没有一照面就果断撵走薛家人,一步步陷进了烂泥坑。

忠顺王既然掺和了“葫芦案”,就不会轻易罢手,风浪还在后头。

忠顺王都不用做别的,只要把这桩人命官司捅到皇帝那里,贾、王、薛三家就得一起倒霉。

“……老爷你举荐了贾雨村,贾雨村包庇了你的姻亲,手里还有盖了你私章的密信,你脱不了干系,想完全撇清罪责……只能逐客休妻。”

贾政气得捶案。

“休妻”是不可能休妻的。

“逐客”是可以的,马上撵走薛家三口!

贾寰摇头:“事已至此,老爷再撵人已经迟了,薛表兄是个十足的混账人,他出府之后万一再闹出其它的祸事,被忠顺王府揪住把柄还得连累咱们,且忍他几日,官司了结了再撵人。”

说罢让小厮去传赖大,当面告诫他看住薛蟠,不许他在府中乱走,更不许去骚扰冯老仆!

赖大面露难色。

呆霸王都敢砸了荣庆堂的浑人,他一个“奴才”哪里敢管他?

贾寰冷笑:“他若听劝就罢了,若不听劝就狠狠地打,腿打断了都无妨的。”

赖大讪讪看向贾政。

贾政怒喝:“就照这孽障说得办!”

赖大领命退下。

贾寰也离了梦坡斋,去荣庆堂见贾母。

花厅里已经重新收拾过了,各色摆件也重新替换、添补上。

花瓶、案屏乃至杯盏,一多半都是新换的眼生之物,损失很大。

尤其是那一架十六扇紫檀雕花琉璃屏风。

市价三千两银子,有钱都难买到的稀罕物,是贾母当年压箱底的陪嫁,被薛蟠砸翻在地上摔得稀里哗啦,雕花檀木托架还在,琉璃碎了一多半!

暴殄天物啊!

贾母气得当面逐客。

薛姨妈含羞忍辱,赖着不走。

她们娘仨此时若离了贾府,王家又闭门不纳,孤零零住在外头,什么祸事都可能发生。

非得要走,也得再忍几日,忍到兄长王子腾返京。

贾寰对此不予置评。

贾、王、薛三家关系复杂,一时半刻是无法切割开的。

他进了荣庆堂之后,并没有对薛家落井下石,温言劝说贾母息怒,暂且留下薛家人——

“忠顺王府已经出手,此后必有大事,不宜节外生枝。”

贾母气得垂泪,问贾寰去了书斋后发生了什么事。

贾寰略略说了一遍,无奈叹息——

“若孙儿没有猜错,忠顺王定会赶在王家舅舅返京之前发难,把人命官司捅到皇上、太上皇面前,指责贾、王两家‘包庇凶徒’,太上皇一向念旧情,但皇上最恨京中勋贵作奸犯科,轻则申斥,重则贬官——”

贾母唬得厥倒。

凤姐忙忙上前搀扶,在她胸前帮着顺了好一会的气,贾母方喘得匀了,颤颤巍巍地问贾寰——

“贬谁的官?”

王家那边,肯定是贬王子腾。

荣国府这边,却有两个老爷——

贾赦和贾政,前者袭爵,后者掌家。

“贬”贾政的话,五品跌回从五品,依旧做他的员外郎。

“贬”贾赦的话就麻烦了!

贾赦身上没有官职,只有爵位,降一等就是天大的损失!

贾寰忽略了这一层。

贾母一提醒他才想起来,思忖片刻宽慰贾母——

“薛家只是我们老爷的姻亲,老爷当面认了,不至牵连到大伯父。”

他说得很合理,但兹事体大,贾母哪里能放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万一皇帝震怒,不依不饶怎么办?

荣国府中次子掌家,只是贾母的私心,名不正言不顺。

在皇帝眼里,贾赦才是荣国府的当家人,荣国府出了岔子,就该问责贾赦!

挨打不但要立正,挨打还要看资格!

贾·二老爷·政不配!

……

荣国府人多口杂,没有秘密。

“贬官”的事很快传到贾赦夫妇耳中。

贾赦径自去找贾政商议。

邢夫人则涕泪滂沱地坐在荣庆堂中,一句埋怨的话都不说,只是哭。

无声控诉最要命。

王夫人如坐针毡,尴尬又难堪。

她这些天因为薛家的人命官司,被贾母一再训斥,颜面无存,府中的下人也嘀嘀咕咕,背地里嚼舌十分难听。

她与薛姨妈是嫡亲姐妹,薛姨妈一入府就被逐客,昨儿还被贾母当面逐客,让她这个“当家太太”情何以堪?

亲戚不长脸,宝玉也不争气。

他比庶弟年长三岁,书却读得不如弟弟,应酬机变更是不如弟弟!

见了亲老子就像耗子遇猫!

见了贵客畏畏葸葸!

长此以往,何以立足?

王夫人忧虑气闷,想着先把薛家的官司了结,再慢慢教导宝玉、收拾庶子。

谁知道事情越闹越大,还扯上了大房的爵位!

爵位是勋贵的立身之基,不可有半分闪失。

邢夫人忧惧落泪。

贾母也忧心忡忡。

这不止是个人的荣辱,关系到整个荣国府上上下下。

刀柄已经攥在仇家手中,何时捅刀子全凭人家心情,贾家只能被动接招。

邢夫人暗中怂恿丈夫贾赦“割席自保”。

杀人的是薛家,判案的是贾雨村。

一个是姻亲,一个是门生,都只跟贾政有关系,跟贾赦没甚么关系,拿他们垫脚出坑便是。

话是如此说,想要实操不易。

贾雨村就罢了,贾家能把他提起来,也能把他踩下去。

薛姨妈既是薛家的主母,又是王家的女儿,是王子腾的胞妹,岂能轻易甩脱?

“金陵四霸”同气连枝,从前几十年都是以贾家为首。

贾代化过世之后,贾家渐渐式微。

一步步沦为王家的政治附庸,日常全靠王子腾庇护,从“老大”降级成了“老二”甚至“老三”!

邢夫人坐困内宅,后知后觉。

难得给丈夫出了一次主意,反遭了呵斥。

贾赦素来重亲情。

明白自己虽然袭爵,却不是荣国府的“中流砥柱”,贾政才是“门面担当”。

贾政若出了岔子,必然殃及他这个兄长,殃及一整个荣国府。

“割席”这种事,不是谁想割,就真能割开的。

“贾大老爷”一如既往当他的甩手掌柜,该听曲就听曲,该买字画就买字画,无事人一样悠哉。

贾政惹出来的乱子,当然是让贾政自己去搞定。

关他“大老爷”什么事?

贾赦心大躺平。

贾政日夜忧惧。

经过昭文馆的变故后,他已切身体会到“今非昔比”,贾家已没有任性的底气。

他的夫人、外甥、大舅哥都深度卷入“葫芦案”。

他跟贾雨村之间的“宗侄”关系,也还没能解绑。

撇清是无法撇清的,只能坐等忠顺王府出招,再见招拆招。

……

贾寰不像家中长辈这般慌乱。

区区一桩“葫芦案”,还动摇不了贾家的根基。

与其养痈为患,最后成为压垮贾家的稻草,不如趁早了断。

一时疼,换一世安。

与其八十回后抄家,不如第八回就闹大!

唯一需要忌惮的,是贾家已经走了十几年的下坡路,积弊丛生,虎狼环伺。

“舵手”稍有疏忽大意,就可能翻船,必须小心谨慎。

……

转眼饯花节,贾寰的生辰。

他戴冠佩玉,先去宁国府中的宗祠行礼。

一路拈香下拜,奠茶焚纸,对着一轴轴先祖画像追忆冥想,十分虔诚。

从前他过生日时,没这些繁琐礼节,现在加了冠,就得当大人看待,一应礼数不能亏缺。

从宗祠出来的时候,尤氏婆媳等在月台上,满面含笑地夸赞他——

“……环哥儿现在是誉满京城的神童,比你衔玉的哥哥还要出名,老爷们都让瞒着你,怕你骄傲懈怠。”

“……环叔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有清逸超凡之姿,芝兰玉树生贾庭,来日必能光耀门楣。”

前一番夸是尤氏。

后一番夸是秦可卿。

贾寰穿书一年半,跟这对婆媳没打过多少交道,见都很少见到。

今日巧遇,略略寒暄几句。

秦可卿身为十二钗之一,温柔娴静,嬿语莺声。

定力低的男人,只听她说说话就得酥了耳朵。

一双横波目楚楚多情,艳光令人目眩,不愧“兼美”之誉。

这样的美人儿落到贾珍父子手中,“淫丧天香楼”,徒留叹息。

秦可卿的婆婆尤氏,容貌亦偏明艳,穿一件鹅黄色水袖长襦裙,头插凤头碧玉簪,淡施脂粉,眉心还贴着与儿媳同款的花钿。

贾寰第一次见到尤氏和邢夫人的时候,震惊于她们的年轻。

也就三旬左右,比她们各自的儿媳大不了几岁,比王夫人年轻了一大截!

搁后世可能都还没结婚呢,此时已经出嫁十几年,当了婆婆!

尤、邢二人都是续弦,都无子女,都有一个荒唐好色的丈夫,都没有娘家臂助,却能坐稳“诰命夫人”的位置,并非旁人以为的那么“愚拙”、“愚犟”。

贾寰穿成庶子·环,非常理解她们的无奈。

一个人想活成什么样,和能活成什么样,是两回事。

抓了一把烂牌的“庶子”必须苟。

抓了一把烂牌的“女子”只能忍。

尤氏和邢夫人都选择了“躺平任嘲”。

与世道和解,与自己和解,与枕边人和解。

不抑郁,不内耗,从容解脱。

还能休夫咋滴?

“参照组”王熙凤,家世煊赫,容貌绝美,才干超群,兢兢业业管家十几年,大正月里累得小产,“七八个月大的哥儿无了”。

一头社牛兼老黄牛,劳心费力,最后得到了什么呢?

一身恶疾,两手鲜血,公婆嫌弃,丈夫厌弃,最终被休弃,女儿还被卖到娼寮里!

头铁的下场!

凤姐风光的时候,很看不起邢夫人和尤氏,觉得这两人活得很失败。

邢夫人和尤氏,也觉得凤姐活得很失败。

究竟是谁失败,见仁见智。

贾寰心中吐槽,微笑接过尤氏送他的生辰礼——

一对珐琅赤金熏香球,小巧精致,专给他这种半大孩子戴在身上辟邪用的,垂坠的流苏和络子手艺精致,十分用心了。

贾寰道了谢,出了宁国府,坐车返回。

除夕夜因为马车闹了一场后,贾政发话,让赖大给他新制了一辆幄车,宽敞华丽,精雕细镂,十分雅致。

给他拉车的那两匹长鬓马,品相都不错,比赤云驹就差远了。

贾寰心里一直惦记着赤云驹。

那样的良驹,被转卖给新主人就罢了,被宰杀就可惜了。

拐走马匹逃出贾家的几个刁奴,始终没有消息。

冯三小被郑长史领走后,也没了消息。

……

贾寰满腹心事,头靠着车厢闭目假寐。

刚到荣国府仪门外,赵国基眉飞色舞地迎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响铃银项圈塞给他。

这项圈虽然没有镶金镂玉,工艺精湛得让人眼前一亮,可惜太过幼稚,贾·成年·寰从灵魂深处拒绝佩戴。

他摆摆手不肯收——

“你每月就一吊钱,自己还不够使,何必费这个事?我好歹是个爷,不缺这个!”

“缺不缺是你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我是你的亲娘舅,今年时兴舅舅给外甥送这款的项圈,姥娘还专门拿到家庙那边,请色空大师开光念经,能驱邪禳灾,灵验得很!”

贾寰拒绝:“我好得很,不用驱邪,也不用禳灾,你自己留着戴吧。”

赵国基不肯。

把原主·环去年开春重病,差点没熬过去的事搬出来叨逼叨——

“你不想戴在身上,压在枕头底下也行的。”

贾寰推脱不过,真香戴上了。

正要穿过仪门进入内宅,贾政身边的小厮匆忙追来,隔着老远就喊人——

“老爷请三爷去一趟书房!”

贾寰纳闷:“大早上寻我何事?”

小厮不晓得,只催他速速前往梦坡斋——

“老爷语气甚急,许是出了大事。”

贾寰匆忙赶去,被告知赤云驹找到了,雪里蕻和其它四匹骏马也回来了!

自己走回来的!

匪夷所思!

就在今天早上,几匹被诓走多日的马匹,溜溜达达出现在荣宁街入口。

围观的百姓虽多,碍着贾府的威严,没谁敢贸然牵马。

门房得了信,派人过去查看,认出了几匹马,赶紧报与贾政。

贾政且喜且忧。

正常情况下,被偷走的骏马要么被卖了,要么被宰了,不可能自己穿街过巷走回来。

除非是旁人刻意送还。

拐马不易,送马更难。

贾家悬赏黄金百两,画了赤云驹的影像到处张贴,赤云驹一露面,就会有无数人扑上去。

它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荣宁街,必然有人暗中护送。

贾政让人查了半天,一无所获,纳闷地问贾寰——

“你说这马是忠顺亲王让人送回来的,还是薛家的几个逃奴送回来的?”

贾寰皱眉沉思。

逃奴没那么大本事送马回来。

忠顺亲王有这个本事,但没必要这么做……

他让人喊来赖大,问他——

“你们发现马匹的时候,马背上有没有驮着东西?”

赖大摇头:“就只有五匹马。”

贾寰讶异:“六个逃奴,只拐走五匹马,剩下的那个人走路嘛?”

“薛家的事,老奴不甚清楚。”

“……”

聊天无法继续。

贾寰目光不善地盯着赖大。

这老东西倚老卖老,偏荣国府还惯着他,凤凰蛋见了他都得喊一声“赖爷爷”。

主子喊奴才爷爷,被奴才教做人?

脑子被驴踢了!

贾寰正要细审赖大,赵国基匆匆找过来,说西角门外忽然贴了几张白纸,纸上有字,写着“马背上驮了金银财宝”,都被府上的奴才昧下了!

他边说边把揭下来的纸片递给贾寰。

贾寰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让赖大看。

赖大当场打脸,羞臊难堪,接了纸片就出门去。

不大一会功夫,拎回来几个沉甸甸的大包袱。

解开细看,正是薛家库房里丢了的东西。

贾寰冷笑一声,诘问赖大——

“这就找着了?”

赖大拱手赔罪:“是老奴粗心,险些误了老爷的事,老奴会严惩那几个起了贪心的家奴!”

“你自己呢?”

赖大一窒,悻悻虚扇了自己一巴掌——

“老奴有罪,也去领二十板子,下次再不敢犯这样的错!”

“二十板子就罢了,大管家日理万机,偶尔出点纰漏也是难免的,下次注意,这次只革你半年钱米。”

“……”

赖大“以退为进”的伎俩失败,半年工资被扣了,悻悻离开。

书斋之中,贾寰微笑看向贾政——

“必是忠顺亲王无疑了!”

贾政气闷,叫来几个粗壮婆子,一起抬着包袱前往王夫人处,让她遣人去知会薛姨妈,大家当面认一认东西。

王夫人急令金钏儿去请。

须臾,薛家母女过来,身边还带着两个掌管库房的婆子,对着遗失名册一一盘点过,确定就是失窃之物。

齐齐整整,一件不落。

薛姨妈诧异:“这几个刁奴逃都逃了,偷都偷了,怎么会再送回来呢?”

王夫人也不解,看着贾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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