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2)

第五章

“手烫着了?”

赵疆这话一出,便见小孩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抬起头来,黑溜溜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惊惶来。

然后还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赵疆的记忆中,几乎从未见过赵璟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

他赵疆的长子,生来就该是龙章凤姿,卓尔不凡的,怎么连亲爹问句话都能吓成这样?!

赵疆皱了皱眉头,“过来。”

然后就看赵璟似乎更僵硬了。

——他已经站在父亲的床榻前,再往前岂不是要到父亲膝上去了?

赵疆看着赵璟手足无措,心里撞起一股火来。

此时这般怕他,安知二十年之后,就敢逼宫犯上,幽禁他于温泉宫?!

这股在胸中盘旋已久的邪火顶的赵疆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在他几乎称得上是凶恶的逼视下,三头身的小赵璟身子都有些颤抖。

但他还是慢慢地、小心地往前挪动了一步,又一步——直到挨近了赵疆的膝头。

赵疆挑了挑眉。

他看得出,这孩子正强自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和紧张,垂着眼帘,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对着赵疆。

“坐。”赵疆道。

赵璟小心翼翼地挨着床榻边坐了,稚嫩的脊背挺得笔直。

赵疆不耐烦了,“你怕我?”

赵璟终于抬起头来,在父亲的注视下嘴唇蠕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只摇摇头。

赵疆审视着他,几乎不是在用一个父亲的目光,而是一个君王的。他要看看这个一降生就带着光环的儿子,他最聪明的儿子,是不是在此时就带着伪装在面对他。

然后发现赵璟的眼神就落在他腰腹的伤口处。

这眼神里带着恐惧和担忧,是属于三岁孩子的纯澈。

赵疆这才下意识地顺着赵璟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那道伤口因为他刚刚的动作崩开了,鲜血不知不觉就洇出里衣来。瞧着确实有些惨烈吓人。

不过赵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道刀伤虽重,但却只是皮肉伤,过不上半个月也就好了。北胡人的弯刀又快又利,但近战却不如长枪刚猛。

疼虽疼,此时他却觉得自己身体里蕴藏着热腾腾的力量——

年轻!

体验过衰败而死的感觉,品尝过游魂野鬼的滋味,现下他竟然重新拥有了自己年轻时的躯体,怎能不跃跃欲试,欣喜如狂?!

赵疆随手扯过榻上的锦被搭在腰腹,遮去那道吓到小孩子的伤疤。

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句什么来安慰一下满腹担心的赵璟,琢磨了一下措辞,最后干巴巴地道:“没事,不会死。”

刚刚还强绷着的赵璟突然就掉下两行泪珠儿来。

赵疆人麻了。

小孩脸蛋上清清楚楚的泪痕让他突然也有点手足无措,只得尴尬地抬手摸了摸赵璟的发髻。

他倒是有心想教育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又怕这一句说重了再教这孩子哭起来没完,最后什么也没说。

别说,这小孩的头发软软的,就和摸小动物一样,倒是让赵疆的手有点上瘾。

“二爷,你的药——”

从门外断药进来的程勉话说一半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二爷什么时候转了性?!

赵疆也有些尴尬,就跟被人抓包了什么不体面的事一样把手放了下来,心里还跟着腾起一股对程勉的恼怒来。

所以说话也就没什么好气:“放那。”他不等程勉再开口,便又道:“去找点烫伤的药膏来。”

程勉在赵疆身边时间不短,对他的狗脾气很是了解,知道这位爷不知抽了哪根筋突然恼羞成怒了,当下眼观鼻鼻观心地溜出去,拿了管药膏回来往赵疆手边一放,然后功成身退,全程不多嘴。

赵疆也没了撸孩子的兴致,他命令道:“手。”

赵璟就乖乖地把手递给他。

赵疆把他袖子撸起来,见果然烫红了一大片。若是一直忍着回去再处理,只怕就要起水泡了。

他手指挑了点药膏,涂在赵璟手背烫伤处。赵疆指腹上都是茧子,刺得小孩一哆嗦。

赵疆耐着性子给涂完了药,然后没忍住教育了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自己的身体要慎之又慎,你可知你现在的身份?”

他是他的长子,是未来的王府世子,更是大晋储君。身体不是儿戏,更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赵璟小脸顿时白了,低头道:“儿子不孝。”

赵疆看他低眉耷拉眼儿的乖顺样,又觉得烦火上冲,未免吓到这胆小的崽子,直接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赵璟白着一张脸没动,说:“还请父亲用药。”

赵疆一口气梗在胸口,看着他的好大儿一副“如果我爹不喝药我就以死进谏”的架势,不得不伸手拿过一旁小案上的药碗,十分干脆地一饮而尽。

——还如同英雄好汉聚义一般给儿子亮了亮碗底。

赵璟这才对父亲供一拱手,退出房间。

“来来来,快快快。”

程勉从屏风后窜出来,给赵疆递上蜜饯匣子。

赵疆一直铁板一块的脸扭曲了一瞬便恢复正常,矜贵地从匣子里挑了块蜜饯送进嘴里,然后又被酸的眯了眯眼。

“不要梅子的。”

程勉赶紧点头:“是是是,我今儿就把梅子的全挑出去。”

口中的酸苦终于稍作缓解,赵疆这才松了颜色,对程勉道:“赵璟今日怎么来了?又是他老师教他来的?”

程勉摸了摸鼻子,笑道:“璟公子的老师也是二爷少时的师父,总该有一声尊称吧?”

然后被赵疆一眼扫的闭嘴。

气氛突然静寂下来。

赵疆思忖了片刻,慢慢地开口了。

“大哥可安葬了?”

程勉脸上的笑也敛去了,低声道:“前日已入葬。你还昏着,是静石先生带着璟公子操办的。”

他平素嬉笑无拘惯了,又是大小和赵疆相熟的关系,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心中惴惴。

他是觉得此时的赵疆实在有点可怜。

定北王府赵家二爷,含着金汤匙出生,容貌俊美掷果盈车,偏还是习武的好苗子,十二岁上战场,十五岁闯江湖,家里更是纵容宠爱——左不过,天塌下来还有他爹老镇北王顶着,他爹要是倒了,还有他哥这个王府世子顶着。

如此,赵疆既不用忧心君国大事,也不用烦恼备战练兵,想一出是一出也没人管他。他的狗脾气全是王府一家子给惯出来的。

十二岁上战场是偷偷去的,被亲爹和亲哥发现了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玩似的让他扎了几个北胡兵,回来就拿上好的百炼钢给打了枪头,这位爷却又腻烦了,改学剑术,说要闯荡江湖,留书一封携剑出走,定北王府就在江湖上放出消息去,请各路英雄好汉抓些不入流的宵小送到他眼前,好一圆英雄梦。

可他真正做了英雄的这天,却是父兄皆死,北天折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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