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雪夜(1 / 2)

不请长缨 燃灯伴酒 4422 字 1个月前

周鹤鸣房内烛火灭了大半,夜已经深了,他下午没吃什么东西,奇宏便推门进来送宵夜,是后厨煮好的羊肉汤,雪白汤汁中翻浮葱花,热气腾腾,尚且咕嘟冒着小泡。

一口入肚,醇香顺着喉咙一路暖到胃里,思绪便被拉回了北境边陲的青州。

青州城外天穹高远,白鼎山连着苍岭,山顶小团积雪终年不化。海东青与苍鹰舒展长翅,自山岭间盘旋至莫格河滩,那里是北境无数生灵的家,也是他自幼生长之地。

镇北军哨营中此刻应燃着篝火,所幸眼下战事暂歇,将士们大抵能睡个饱觉。

可不知高悬明月之下,大哥的伤究竟如何了?

奇宏见他在室内也并未脱下大氅,汤又喝得这样急,寻思自家将军许是有些冷,便兀自搬了小炭盆来,想将桌上散落的笔墨纸砚暂且挪挪地方。

“别动,”周鹤鸣喝着汤,眼神示意奇宏把手里东西放下,说,“我还有用。”

奇宏将手里拿着的一支狼毫放回原处,想了想,问:“这么晚了,主子可是有什么要信须向侯爷传递?”

他自告奋勇地开始磨墨,便要铺纸捉笔去蘸,周鹤鸣仰头灌完剩下的肉汤,“砰”一声搁了碗,有点着急地说:“喝完了,你收拾东西出去吧,早些歇息。”

奇宏“哦”一声,搁笔端盘出去了,他总觉得有点古怪,具体却也说不上来,嘟嘟囔囔地回头瞥了眼,只隔着窗瞥见微微埋首的半身剪影,像是伏案看着什么东西。

今夜委实太过冷寂,奇宏一缩脖子,快步离开了。

房内,周鹤鸣正捏着那支狼毫,笔杆转动之间,露出末尾处一个小小的“涟”字来。

这是他方才俯身捞郁濯的狐裘时捡到的,鬼使神差般揣进怀里,临了回房,方才借着光看清了刻字。

这应是郁涟的东西。

郁涟,郁涟。

他的心上人远在千里之外,已有十年未曾得见,如若再度重逢,对方是否已然忘记了自己的脸?

十年之前,乃是隆安十七年。

盛夏流火之际,朔北十二部中七部联合来犯,烽火台上狼烟盘旋数月,黑云压城,难窥天日。

老镇北候周振秋率兵抵御一月有余,援军迟迟未至,北境上下人心惶惶,战鼓声响彻昼夜,黄沙间饱浸血色。

周振秋于一役中深陷重围,当晚军营中军医进进出出十余次,周鹤鸣便同大哥一起在帐外蹲候一夜。

第二日参将出帐,唤他们进去时,周鹤鸣被大哥周泓宇捂着眼,却仍从指缝中窥见了病榻上的情形。

——他的父亲一夜白头,同这山河一起老透。

周鹤鸣几乎发了疯,抓着军中最好的医生,向他乞一剂彻底治愈的良方。

胡子花白的老军医摇着头,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称还差一味药材作引,却仅在岭南密林中可寻。

周鹤鸣脱口而出:“我去取。”

他背着大哥,背着镇北军中所有巡逻士兵,小少年头一回孤身离了故乡,彻夜奔马,笔直向南,赶了月余方到宁州,已经快没了人形。

这半大的孩子面色惨白、衣衫破烂,寻遍药铺不得踪迹,便又一头扎进岭南密林里,直至奄奄一息,滚至乱草丛中。

细密虫蚁啃噬着他的皮肉,高烧脱水模糊了他的神志,偏生混沌濒死之时,一只温凉的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再醒来时,耳畔淌着清冽琴音,身下微微颠簸,似在车马之上。

周鹤鸣心下一紧,连忙起身缩抱成一团,手中摸着了匕首,四下环视之间,正对上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其上一双眼灵动流转,好似粼粼秋波,摄人心魄。

周鹤鸣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那少年人见他醒了,手下琴声未歇,露出一抹笑:“别怕,你现在已无大碍。”

周鹤鸣一怔:“是你救了我......为什么?”

“我乃宁州抚南侯,”那少年神色清明,温声道,“看面相,你应是梁人。”

“既同为大梁子民,你又在我宁州境内,便没有不救的道理。”

周鹤鸣闻言一怔。

这自称抚南侯的少年人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并不在意周鹤鸣的反应,只莞尔一笑,问他:“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周鹤鸣顿了顿,思忖着小声道:“贺明......齐姜贺[1],日月明。”

“贺明,”少年人声音如同他指尖流淌的琴音一般出尘温润,“我听得你昏迷时喃喃自语,你来岭南,是为替父寻药?”

“那药我已差人去备,你自取走,早日归家,勿叫家中父母牵挂。”

周鹤鸣泪已淌了满面,迎着郁涟温润如玉的脸,在轻缓的琴声里,想起了饮渡秋水的战马,黄尘掩没的白骨。

起风了。

好风乘千里,送我还故乡。[2]

自此十年间,朝夕未曾忘。

十年风霜雨雪,宁州青州遥遥分守大梁南北境,其间山峦连绵、地势广袤,快马加鞭之下,也得一月才能行完单程。

他再没得空去过宁州,却从未停止暗中对抚南侯的打探,渐渐知道了他身体不好,又知道了他有个颇惹人生厌的同胞兄长。

有关郁涟的坏消息,似乎总也离不开郁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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