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日子整出幺蛾子，程佳涵心里发着堵。
坐公交车去妹妹学校路上，自己心里也纠结，再怎样那也是人家的父母，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点？
可又想，明明就没分家，当初书不让他读都不说了，现在家里随便出了什么事情，两个大的手一甩什么都不管，偏要孙文昊这个最小的来承担。
不禁又同情起他来，明明是个不错的人，要是他爸妈有自己爸妈一半好，她不信他搞不到一份体体面面的工作。
也万万不至于差点把信心都磨灭掉。
他是个心里善良、踏实且能扛的人，设身处地想一想，程佳涵觉得自己如果处在这么压抑和灰暗的环境里，可能早就炸裂了。
而他不过是迷茫了些。
他是努力的，装修铺面为了省钱，很多都是他自己做的，实在做不了的才请的散工。
每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以前妈妈说——“找男的一定要找一个会算账的，不会算账就过不好日子。”
这话她是牢记在心，爸妈都会算账，该花的钱大方花，不该花的钱坚决不花。
要会攒钱才能过好日子。
老孙是这样的人。
这一阵子店铺装修，她有时候晚上下班会给他带饭，每次她都会在远处躲着观察一会儿。
就看见他专专心心地蹲在店里干活，或者是装设备，或者是做简单的木工，或者是刷墙，或者是拉电线……
有一天给他带去番茄牛腩饭，他吃着，程佳涵就坐在一边看他吃。
她买的其实是两份，装在一个盒子里，他倒是吃得狼吞虎咽，像是在往肚子里倒。
程佳涵仍旧是右手心搓着左手背，坐在小板凳上说，“我还以为你就会熬汤炖东西呢，原来会这么多。”
孙文昊也不知道是被夏老板同化了还是怎么的，笑得有些发憨，“贫穷使人进步。”
“说笑。”程佳涵看着地板，没好气地说，“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不去想，发个小财还是可以的。”
“这么有信心？”
她半开玩笑似的说，“一个上班，一个做买卖，这种组合是最容易发财的。”
“啊？”孙文昊愣住，嘴角还沾着一粒泡了番茄酱汁的米，半晌才问，“你这是同意的意思？”
程佳涵脸有些红地轻笑了一下，“你就给敏敏买闲书吧，她要是考不上农林大学，咱俩的事情就顺延。”
这话说出来，她脸更红了，和平时的大大咧咧样完全相反，显得腼腆又矜持。
毕竟，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孙文昊瞧着她，忽然就听懂了她的话外意，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埋头干饭。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我再干一会儿也回了。”
程佳涵笑着帮他把工具整理了一下，卫生打扫了一下才走。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小店。
他家里的这些事情实在让人糟心。
有些人的家庭是人生的梯子，全力托举着下一代走向高处；
有些人的家庭却是绞索，勒在脖子上让人喘不过气。
……
不知不觉，公交车到站了。
学校门口聚集着来送饭的家长，程佳涵独自站在靠后的位置上。
手机又响了，是夏老板打来的电话，她接起来。
简短问候完，夏老板提议道，“袜子姐，要不然我把那一万块给你吧？孙哥难办的，虽然他刚刚说的方案没什么毛病，万一医院开的单子更贵呢？”
程佳涵感动，却回绝了。
她说，“我也知道他难办，我也没办法。这不是一万块钱的事情，要真是天塌了要死人的事情，我找我爸妈借钱也可以给他。他家里人又不是不知道他开店的事情。还是谢谢你，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运气好。”
电话那边的夏鱼沉默了一会儿，就没有多说了，只叮嘱了一句有事多沟通就挂了电话。
一阵风吹来，程佳涵看校门口翘首企盼的家长们，忽然就想到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不由自主就捏紧了拳头。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孙文昊，她接起来。
孙文昊问她，“到学校了？”
“到了。”
“没生气了吧？”
程佳涵平静陈述，“我生什么气？照理说应该是你生气。”
“赵理是谁？你男闺蜜？”
“什么？”
程佳涵反应了一下才发现老孙在逗她，又怒又喜，哭笑不得，“你长本事了啊。”
两人在电话里都笑了一会儿。
孙文昊说，“接了敏敏打车回来，我定好位置了的。”
“吃大餐就吃大餐，你还要保密。”
孙文昊笑道，“当然要保密一下子了，不然多没意思。”
他好像个没事人一样，程佳涵却有隐忧，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老孙，你爸爸的腿。”
孙文昊笑了笑，“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妈没实话，我打电话问生产队长了啊，虽然他也不管事，但是他知道情况。就是脚被一块砖砸伤了，盖房那家人当时就赔了钱。”
他接着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刚刚又打电话给我妈了，让她把爸爸送医院去，她也同意了。”
其中过程，孙文昊没讲，比如妈妈哭、然后闹、然后骂他没良心、最后历数过去的苦难……这几乎是标准流程。
不过这一回有所不一样的是，孙文昊最后威胁回去，“我不会给你钱的，我在大城市有朋友，我问过了，你不送医院去，搞不好爸爸就成残废，你自己想吧。”
这样才把他妈妈镇住。
程佳涵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
“好了，接到敏敏早点回来。就这样。”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下课铃响。
敏敏这回跑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请假条。
程佳涵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和表情，免得被这个小机灵鬼妹妹发现什么异样。
门卫检查了敏敏手里的请假条，就给她开了小门。
少女兴奋，校服裤子弹性不错，敏敏一出门就兔子一样蹦了一下，蹦老高。
“姐，晚上吃什么？”
程佳涵拉住她的手笑道，“老孙还保密着呢。”
……
望溪路出去再走两个路口，有一家占了两层楼的烤鸭馆，是一家气派的老店。
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据说创始人是前清某个支持戊戌变法的大臣的私厨。
大臣风光的时候，这个厨子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味，就主动请辞了。
带着银子回了这里，买了一间铺子，开了一家烤鸭酒楼。
此后一百多年沧海桑田，这家酒楼除了历次翻修以外，位置就再也没变过。
竟也使得北方的烤鸭成了江海市的一张城市名片。
这家饭店的百年历史就被后代们做成黑底金字的木匾悬于厅中。
而这一个烤鸭店历史的真正起源，是这位厨子当初偷了全家攒下来买牛的三两银子……
……
烤鸭很讲究地放在大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