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1 / 2)

朕不堪大任 长尔鲨 10452 字 1个月前

陆老太傅九十冥寿、陆老夫人八十九大寿这年,深居简出多年的丞相夫人陆琼瑰要出趟远门,陪陆老夫人带陆老太傅的棺椁返乡,之后陆老夫人也打算落叶归根、留在祖籍之地不回馥城了。

陆老太傅和陆老夫人是青梅竹马,年少时都家境贫寒,及至陆老太傅科举高中后才渐渐好起来,夫妇俩互相扶持、恩爱了一辈子。

初时子嗣艰难,到了而立之年才终于有了一个女儿,夫妇俩为其取名为琼瑰珍玉、视其为掌上明珠,精心养大,又为其择了他们选中的良婿谢照古。

多年前陆老太傅辞世,遗言愿将来葬回祖籍、具体由发妻安排。陆老夫人念着女儿陆琼瑰还在馥城,便做主暂且搁置,待来日她也死了、再同陆老太傅一起被送回去。

“也没成想为娘这般能活。”陆老夫人对陆琼瑰笑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这两年越发想回老家去,就想着干脆趁着今年你爹九十,为娘这身子也还算硬朗、赶路不成问题,一块儿回去吧,为娘的九十大寿也就在老家办了。”

“你不大出门,此番为娘本也不想你奔波,送为娘回去了你还得一个人回来。但又转念想着……你出去走走,多看看热闹,倒也不错……你啊,小时候是很爱往外跑的,那时候叫你老实读书习字,你就悄悄翻墙溜出门去……”

陆琼瑰也已经是将要耳顺之年了,平日总是平平淡淡的模样,此时却仍然像个孩子似的靠在母亲肩上。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虽然精神矍铄,但身形难免染了暮气,显得比陆琼瑰矮上不少,虽是坐着,但陆琼瑰也得佝偻下来才能靠在母亲身上。

“哪里是一个人回程了,那么多仆从跟着呢,娘您若是不让我送,我才不干。”陆琼瑰握着陆老夫人的手,又轻声说,“我倒是都记不太清了,原来我以前还会翻墙啊……”

陆老夫人沉默几息,尔后轻叹:“是啊,你以前可好动了。我和你爹给你取名琼瑰,小名阿玉,可看你小时候那猫嫌狗憎的机灵劲,我和你爹都发愁,寻思着哪有这么上蹿下跳的美玉呢,不小心磕碎了可怎么办?”

“没成想上蹿下跳没叫你磕碰伤着,反倒是……阿玉,为娘从前没同你说,其实你爹临终时还问我来着,说当年我们逼着你跟照古成亲,是不是做错了?”

说到这里,陆老夫人又摇头苦笑:“其实啊,哪里需要问呢,都这样问了,自然是觉得做错了,但又不愿面对罢了。如今为娘老了,倒是敢承认了,却为时已晚……太晚了。”

陆琼瑰笑了笑。

虽然年轻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大抵是因为从前身边总有个和自己年轻时想法相仿的谢云闲,所以陆琼瑰还隐约记得,她十多岁该议亲的时候,的确也是不想成亲的。

原因么,陆琼瑰倒也想不起来了,大抵是杂书看多了、热闹凑多了,想得深了。

可双亲那时并没当真,只当她是女儿家难得有了羞意,又或是不满意当时议亲的人选,反正正好他们也还

没看到合适的女婿人选,便也不急。

直到榜下捉婿选上了谢照古,谢照古的出身让陆琼瑰的双亲很有亲近之感,考察过后觉得他品性不错,年纪轻轻便高中了,长得也好,再合适不过。

陆琼瑰没反抗得过,成了婚,婚后倒也谈不上凄苦,总之相敬如宾,就是日复一日的,陆琼瑰觉得好没意思。

她的身子大概遗传了母亲的一些问题、难有子嗣,大夫如此说时,母亲忍不住垂泪,陆琼瑰却是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这样也不错。

她同谢照古说,她难有子嗣大概是前世作了孽没偿清的缘故,往后要多多抄经侍奉佛祖。借此,潜移默化地减少了和谢照古的相处。

她也同谢照古说,虽然成亲之前他向她的双亲承诺说不纳妾,但如今是她的问题,他大可放心纳妾,陆家双亲不会谴责于他。

但谢照古头先近十年,都没有过这心思,即便从第三年起,两人连同房的次数都很少了。

旁人不知内情,都说谢家夫妻感情好。身边嬷嬷知道内情,总劝陆琼瑰也试一试、对谢照古上点心,说谢照古这般有诚意,陆琼瑰若是愿意,哪里不能有一美满姻缘了?至于子嗣,陆琼瑰的母亲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愿意努力,总会有的。

但陆琼瑰当真提不起劲,也不觉得谢照古待她有特别的“诚意”,不过是正好他不过贪女色、建功立业也忙得很,家里便得过且过、和睦平静便罢了。

后来谢照古纳了石雁回入府,陆琼瑰起初虽不喜石雁回怯懦的性子,但也因为她的到来而松了口气。

再后来她寻思着,她哪有什么资格嫌弃石雁回的性子呢?再性子如何,左右她和石雁回的处境都是在一处后宅的。

有了石雁回和她的两个孩子作伴,虽还是抄佛经,但陆琼瑰竟觉得没那么无趣了。

可惜,石雁回死了。

初闻消息时,陆琼瑰挺后悔的,早知如此,便不该答应谢照古接谢缘君入府的安排。

谢缘君的不识好歹、谢照古看似有情下的薄情自私,还有她习惯性的事不关己,一起推着石雁回躲到了僻静的湖边垂泪,把她害死了。

陆琼瑰还记得,那时候年幼的谢淮清执拗地问她,她是不是也不信石雁回并非自尽。

后来回想,陆琼瑰觉得,若是她还年轻,大概会理解孩子的这份执拗,但她已经不年轻了,她的心比年纪还苍老,年少时敢背着全家人翻墙出去招猫逗狗的姑娘早就死了,以至于如今纵然心有波澜,却也只是轻轻一荡便没了水花。

陆琼瑰这些年就在丞相府里看着,看着谢淮清和全家人、包括他的亲妹妹都越走越远,看着谢缘君一副要拉谢家满门为他逝去家人陪葬的架势,看着谢照古对谢缘君毫无底线地纵容怜惜,看着谢云闲日日往外跑。

那时陆琼瑰本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一眼看得到头,要么老死在谢府,要么迟早被谢缘君牵连获得个“早死早超生”的结局,总之就这样静静看着、什么也不想做,做也做不了

什么。

直到谢云闲十六岁那年,近年来总是眉飞色舞的小姑娘惊慌失措地向她求助、求她劝劝谢照古不要给她议亲。

陆琼瑰那时很悲哀地看着谢云闲,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度想要劝谢云闲认命吧、不如在有限的选择里尽可能挑个看得顺眼的做夫婿。

但看着谢云闲难得地落泪,陆琼瑰又好似看到了那个温柔怯怯的石雁回。她的不作为已经间接害死了石雁回,难道还要继续害石雁回的女儿吗?

陆琼瑰多年未动的脑子有些发锈,好在她想到了帮谢云闲的办法,好在那时候谢淮清已经离了谢家,好在石雁回的这一双儿女虽然不复亲近但亲情尚在。

后来看到谢云闲成了御封的抄录郎,看到小姑娘沉寂了许久的脸上再度出现眉飞色舞的灵动之色,看到她收拾包袱出了谢家、出了馥城……陆琼瑰想,真好。

谢云闲就是谢云闲,她不是石雁回,也不是陆琼瑰。

此外倒也还有趣事,听闻谢淮清成了皇后,陆琼瑰难得错愕,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石雁回的灵位说起。

好在都过得挺好。

至于她自己,左右就是一如既往,谈不上好在哪里,也谈不上有什么不好的。

都要六十了,还能枕在母亲肩头装小姑娘呢。

只是此去一别,从此山长水远,母亲又年迈,怕是难再见了。

“娘,不怪您和爹,你们已经给了我你们能抓到的最好的,是我自己想不通……可若是再来一遍,我还是宁愿这般想不通,别扭地过一辈子,倒也比无知无觉来得好。”陆琼瑰道。

陆老夫人抬起苍老的手,抚上女儿也已布上皱纹的脸颊,颤声道:“可若是为娘能再来一遍,是再不宁愿你这样了,你爹必也是的。当年若是不逼着我们阿玉嫁人,那阿玉还是那个活生生的阿玉,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姑娘了,为何要叫你吃这么多苦……可太晚了,为娘想明白得太晚了。”

陆琼瑰还是笑笑。

陆琼瑰陪着陆老夫人回祖籍,谢照古这个女婿还办着朝廷的差事实在走不开那么久,便只送出了城。

出城之后,陆琼瑰和陆老夫人坐在马车上,后面的马车里放着陆老太傅的棺椁,一行人不慌不忙地行进。

赶了两个月的路,再过一城便能到陆老夫妇的祖籍之地。

夜色将至,陆琼瑰和陆老夫人入住客栈。

客栈伙计热情地领路,带她们看了屋子,离开前又道:“待会儿戌时一刻,咱们楼下戏台开唱,是从国都的石家戏班来的新戏呐,就女儿是咱们陛下钦定的第一位女官、儿子跛脚但考上了榜眼的那个石家戏班!您二位若是不嫌吵闹,可以下楼听个趣!”

陆琼瑰和陆老夫人不爱听戏,本不欲凑这热闹,但陆琼瑰又想起石家戏班与石雁回、谢淮清和谢云闲的干系,而且如今石拨筠和谢云闲还是同僚呢,便动了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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