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段风突然升起的好胜心, 路菲菲大呼冤枉：“不是我嫌你做不了的啊，是你自己说的。”

“我？”段风越发认为路菲菲是在胡说八道。

他与路菲菲相识时间不长，见面次数也不是很多, 说过的每一句话, 说话的每一个场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绝对没有单独告诉路菲菲自己有什么事是做不了的。

那就只能是他在别人面前说的时候, 被路菲菲听见了。

但是，他一生好强，就算真有什么事情做不了, 他也要说能做，但客观条件有限制，所以, 做不了。

在有人会路过的场所，宣称自己做不了什么事。

这种事，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段风脑中推理完毕，问路菲菲：“你到底找他干什么？”

“做你瞧不起的小人人动画和FLASH啊，哦，还有各种MAD。”

段风这才猛然想起, 美术组的同事曾经问过他，对FLASH和流行的一些绘本风格动漫怎么看。

他说：“FLASH就是靠剧情和恶搞画风起来的，对提高画技和让动画制作精良没有任何帮助, 绘本也是，画起来非常简单。画绘本的大师都有绘精细奢华风格的能力，不要以为他们只会画潦草小人，现在的富坚义博画得像儿童简笔画，但他曾经画过藏马变身，而且他自己有钱, 他老婆更有钱，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反正我还不是大师，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画上。”

“我只是觉得不能舍本逐末，一直画简单的，这样技术永远不会提高，而且还有可能退步。那些连人体解剖学都不用在意的画，画得手脚变形都无所谓，连光影都没有……”

路菲菲不在意他的嘴硬：“是啊，所以我去找野火了嘛，你们手上还有《星际玫瑰》的一周年活动项目，为了这种小人人占用你们的档期，到时候《星际玫瑰》一状告过去，老严肯定帮已经赚钱的项目，绝对不会帮我。”

“这点小事，也占不了我多少时间，我看野火不一定能弄明白你跟他说的需求，我也一起去吧，美术跟美术比较好沟通。”?

“那多不好意思。”

段风一身正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为了工作。”

周六下午，三人在野火公司旁边的紫电网吧至尊VIP包间见面。

“坐，这里是我的长包房，电脑权限全部敞开。”野火说着，把手里的移动硬盘插到电脑主机上。

凭良心说，紫电网吧跟印象里那种10块钱一晚上，一地烟头，乌烟瘴气，满座都是精神小伙的黑网吧不一样。

这边条件非常好，键盘都能挑是闪着七彩光，还是粉红光的。

椅子也有电竞椅和人体工学椅之分。

野火的至尊VIP房间干脆有十平方那么大，有桌有椅有床，还有挂衣服的架子。

“你们公司不是能上网吗？”路菲菲很好奇他在网吧包房间的理由是什么。

“我们经常加班，加到凌晨，回家太麻烦，就在这边睡了。”

路菲菲还是不理解：“那还不如在公司睡，还省钱。买个行军床，支在办公桌下面就行了，我们公司还有人直接买了床垫睡呢。”

野火露出诡异的笑容：“公司啊，不行的，IT全程记录上网轨迹，特别是严查下载。一旦发现异常，IT那边马上警报提示，然后过来排查。”

“哦哦……”路菲菲恍然大悟，确实啊，晚上想自己看看调节荷尔蒙，提高生育三胎冲动的小片片，就很不方便了。

段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加班都挡不住你的冲动。”

野火啧啧两声：“像我们年轻力壮的男人，就是这样啦，怎么？你不是？要不，我给你点两盘韭菜炒生蚝，再配一瓶鹿血酒补补？”

段风按住他的脑袋，拧过去，正对着电脑：“赶紧说正事。”

野火一边嘀咕一边打开文件：“越体虚就越心虚……这是你说的那个FLASH。”

《永恒之心》实在太穷了，钱都投在系统和玩法上面。

当初梦想的华丽画风，只剩下了建筑物、道具和人设图。

人设是不能用了，3D建模贵得要死。

2D又得增加画师的工时费用。

只能换成连宁悠那些大学生都能画的简单大头小人人。

梦想中丝滑流畅的动作也没有希望了，只能靠FLASH撑场面这样子。

“你们出的DEMO，我给天草他们几个人看了，他们都觉得挺有意思，但是觉得动作不够流畅，他们想帮你们改一改，还有几个新的故事情节，也有人说想做，见不得那么好的故事，被垃圾的制作手法给拖累了。”

野火说着，挑衅地看了段风一眼。

段风不屑：“呵，是狂狼那小子说的吧，抄袭我的名言，也不付版权费。”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恩怨情仇？说说说说。”路菲菲万分好奇。

野火指着段风：“你以为他来我们FLASH论坛是干什么的。是来偷，来骗，来偷袭……他假装好人，混进我们的队伍中，看到谁的FLASH做得好，他就说做得真好，可惜FLASH表演力有限，无法将你作品的精妙之处全部展现出来，跟我走吧！我将用CG带领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艺术殿堂是什么样，然后，就让好几个人背叛了FLASH，去搞CG了。”

“哦哦哦！！”

段风冷着脸：“胡说，我哪有你这么中二。”

“是啊，你一点都不中二，你说我觉得你做CG能赚很多的钱，想不想试试？你得反思啊，你看人家艺术家，都是很有思想很有追求的，哪有开口就提钱的。”

段风：“有，五十万马克一条面包。”

野火：“嗐，小胡子啊，他算什么艺术家，连奥地利美术学院都没考上。”

段风：“他用这段演讲，让审判他的法官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全支持他，我把我想挖的人挖到了。再说，FLASH就是不如CG！”

野火看了一眼路菲菲：“那为什么她不找你，找我？”

段风：“……”

以前在论坛上说动画制作技术、画风的时候，段风一直全方位碾压他，他的手随便挥两下，三秒就能画一个EVA初号机的头出来，每次版聚段风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能在别人面前让段风吃瘪一回，让野火心情大好。

他大方地对路菲菲说：“你们那里还有多少要修的？我可以免费帮你修。”

又得意地看了段风一眼：“像他这样的CG大神，怎么会FLASH这种不入流的小玩意。”

路菲菲帮腔：“他根本就不会，现学还要时间呢，根本来不及。”

野火点开了几个片段，动作确实比DEMO里的原版流畅多了，与剧情连接也没有问题。

路菲菲与他讨论了一下后续的计划，便从他的至尊VIP包间里出来了。

出来之后，段风忽然开口：“FLASH就是要不行了，他还死抱着不放，只会浪费时间。”

“我知道。”路菲菲点点头。

2005年还有记者写过一篇文章，说FLASH技术的各种问题，但结尾还是乐观的，说无论怎样发展，未来FLASH技术终将迎来美好的明天。

可是去年开始，就已经走向没落，等到2009年，最大的行业论坛“闪客帝国”也将迎来终结。

路菲菲又说：“可是，做CG很贵啊！就算你做，也真的来不及。”

段风想了想，回答道：“也没要全部都做，在收费的时候放不就行了。”

“哎，他刚才说你挖人，你挖到什么人了？”

“赵老师、傅青、何志强、姚碧玉。”段风数着爱将的名字，眼里都带着小得意：“那个时候，野火想把他们四个招到他手下，被我发现截走了。”

路菲菲睁大眼睛：“天哪，没想到，你竟然是会半路截胡的人，你真的好坏哦。”

段风语塞。

路菲菲又竖起大拇指：“我喜欢！”

段路扭过头，努力想压住开心上扬的嘴角，显得高冷成熟一点。

“谢谢你今天陪我过来，要不是你在旁边刺激他，他可能还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我请你吃午饭，那边的负一楼，随便挑。”路菲菲向马路对面的高档百货大楼遥遥一指。

负一楼是小吃广场，砂锅饭、大骨汤面、炒饭盒饭之类的，物美价廉，最贵的单人套餐不超过五十块一份，是附近上班族的最爱。

路菲菲点了香煎铁板鸡排饭，吃之前，她将香煎鸡排上的皮剥掉，又在一次性水杯里将鸡排涮了又涮。?

大家都是健身人，段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大惊小怪地劝她：

“偶尔少吃一点没关系。”

“干嘛对自己这么严格，一点乐趣都没有了。”

而是将他自己点的铁板牛排配的一小碟黑胡椒盐递过去：“洒点，不然没味道，吃得难受。”

路菲菲接过：“谢谢。”

段风缓缓切开铁盘里的那一小块牛排：“你真觉得《永恒之心》能上？”

“不确定。”

“那你怎么放弃《传说》，非要接这个项目，而且，听说连温娜都是你说服的，不然她们全组应该在忙着写简历，而不是准备新简历。”

路菲菲：“风险投资，反正《传说》我是不会要的，其他也没有别的项目可以做。”

“《传说》应该不会火，但是，上线后赚钱肯定还是能赚到的，市场部也能分到提成。”

“无所谓，到我手上最多一万块钱。”

段风笑起来：“我这是听见什么了？有人看不起一万块钱了？”

“这个项目给我的印象不好，一般来说，给我留下不好印象的人或者事，将来一定会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

段风：“哦，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

“真敷衍。”

“不敷衍，我要是讨厌你，根本不会当着你的面接电话，也不会让你一起过来。”

也对！段风感觉手里的钝钝小餐刀变锋利了，刚才割半天切不断的牛排，忽然就被切开，刀尖在铁板上拖动，发出“吱”的一声。

“我忽然想到还能加一个玩法！”路菲菲双眼放光：“玩家开酒店的准备工作有采购，可以选择便宜但不好用的东西，也可以选择昂贵但好用的，中间可以加几段NPC的吐槽。像你刚才发出的声音，如果你是NPC的话，可以说’这声音比街口拉二胡卖艺的好听，是不是得另外付钱？’哈哈哈。”

想到就要做到，路菲菲在手机企鹅上找到《永恒之心》项目群，马上把这个想法发了过去。

温娜是个做大事的女人，她马上做出判断，觉得可以。

温娜：【我们还可以多设置几种：二手、崭新。】

莫小意：【要不要再出个鉴定系统？二手盘子不值钱，要是鉴定过是前朝古董，瞬间身价百倍。】

束定理：【你是想让我死啊……你知道加一个系统，受到影响的有多少？】

莫小意：【加油。】

束定理：【滚！】

温娜：【我们可以砍掉一部分章节，让放出来的部分变得更丰富更有趣。】

束定理：【做都做了。】

莫小意：【这重要吗？要是真的公测后我们组就解散了，根本就玩不到后续，还不如就把眼前的做做好呢。至少拿出去当作品证明的时候，可以说“我能做出来这么好的”。】

束定理被说服了，刚才他只是暂时没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不是“公司里倍受器重的人，有着无尽的未来”，而是“干完这票就滚蛋”的弃子。

现在他要做的不是一个先上线的常规剧情量、然后不断完善的游戏，而是开场即惊艳全场，让人看见就惊呼牛逼的东西，至于以后……什么以后……

路菲菲对温娜现在的路线非常欣赏，她不在乎游戏短，就怕无聊，一旦无聊，就真玩完了。

吃完饭，路菲菲去了宁悠的学校，见到她，现在她已经把身边的几个朋友们都拉成了一个外包画师军团，路菲菲给出的需求，她们的完成速度比原来提高了许多。

宁悠现在的衣着打扮已经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她穿着现在年轻女孩子中最时尚的阿依莲连衣裙，脚上穿的是达芙妮。

整个人都充满着积极向上的精神。

“你现在真是变化太大了。”路菲菲感叹。

宁悠笑道：“还得谢谢你给我机会。如果像我们同学那样，就惨喽。”

“怎么？”

“有另外几个同学见我赚到钱了，也出去找外快，还说当时报价比我报得高，哼，还说我当中间商，是资本家，坑同学，现在好了，她们找的高价画稿，画完了不给钱，找了好几次，每次都说等上线以后再给，到现在就收到过两百块钱的定金，其他的钱一毛钱都没见到。”

路菲菲心中一动：“她们找的是哪家公司？”

“不知道，我没问，她们上次骂我是中间商的时候，恨不得在全系叭叭，根本就不敢说，我也是听她们中间的一个人无意中提起的，呵呵，谈钱的事情是王亚娟一个人去谈的，现在她们那帮人还说是王亚娟已经收钱不肯给她们，哈，还不如像我这样明码标价。”

“哈，你抽成，同学没意见？”

“这个嘛，她们又不知道我找的是谁……”宁悠到底年轻，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底给透了出去，她猛然一顿，讪讪望着路菲菲，声音有点可怜巴巴：“你不会把我给甩开了，直接找她们吧？”

“不会，你能替我把握质量、找人、催稿。把你甩开，这些事岂不是得我做了，上次找你找不到，我还得专门跑一趟学校来找你，要是十几个人都这样，我天天什么都别干了。”

宁悠的脸瞬间红了，她想到上次自己的尴尬事：“对不起，对不起，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一定会好好赚钱的。

以前我觉得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是钱解决不了的，有钱人也有很多烦恼，现在发现，钱能解决世上99%的问题，上周我不小心把手绘板给弄坏了，要是以前，我肯定得满世界求人修，要么只能等到周末去一趟电脑城修，心情还得坏好几天，现在，我直接在淘宝上找一个同城卖手绘板的人，给他加钱，让他马上给我送过来。

从摔坏，到拿到新的，就隔了一个小时，基本没耽误交稿。”

“哈哈，那也是得你想得开，有人就算有钱，也想不开。”

宁悠不明白：“怎么会想不开？我算过了，要是在学校求人修，最快也得第二天才能拿到，耽误的时间足够我画出两个手绘板了。”

“嗯，对了，你的那些没收到钱的同学有说她们怎么办吗？请律师打官司，还是拉横幅？”

宁悠笑出声：“你太看得起她们了，她们哪有这个胆子。一个个又怂又爱生气。王亚娟每次去找人回来，除了把自己气得更厉害之外，什么都没有得到。她这个人就是没用，就连跟学校门口那个短斤少两的小贩吵架，她都是先发狠，然后被小贩一通说，她就懵逼回来了，连着好几天都黑着一张脸，我还听见她在教室里跟别人回忆当时的情景，每次都说’早知道我应该这么说这么说就好了！啊，好气啊！下次我一定……’然后，下次该怎么被气死，还是怎么被气死。”

路菲菲点点头：“没有急智，又冲动。”

“差不多吧。”宁悠看来是跟王亚娟的关系真不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回公司的路上，路菲菲刚好看见某医院门口站着几个举横幅的人，横幅上写着“草菅人命”之类的话。

旁边围着一大堆人。

路菲菲的脑中已经浮现出王亚娟带着那些被拖欠稿费的同学站在公司楼下，举着横幅，或是像历年年底民工讨要工资那样，不是爬楼顶，就是爬电线杆，或是站在大桥外面……

到时候，《永恒之心》的发行一定也会受到连累。

现在有什么可以做的？

告诉严凯？她又没有证据，甚至没有王亚娟的联系方式。

……等等，可以有。

路菲菲随便找了个理由，就从宁悠那里要到了王亚娟的手机号码。

为了避免王亚娟把她视为青天大老爷，指望她帮忙讨回工钱，她以另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向王亚娟打听消息。

果然，欠她钱的就是《传说》。

王亚娟的声音无精打采：“还跟我签了合同呢，说采用了就给尾款，现在说只有游戏上线了才叫采用，万一游戏没上线，一分钱都不给。”

“啊？那你们怎么办？告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