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 《卡通王》杂志社举办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漫展。

门票一张六元，第一天随买随进，完全没有排队。

第一天刚一放票就被黄牛抢购一空, 最高喊价150元。

年复一年, 六元随便进的好事再也没有出现。

AJOY不仅要票, 还要提早排队。

今年是游戏厂商们第一次参加CJ，各家游戏玩家们更是蜂拥而至。

九点开门, 六点就有人排, 八点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那队伍排得九曲十八弯。

路菲菲去门口张望了一下, 根本看不见队伍的尾巴在哪里。

她的心里已经迅速闪出“人流量过高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及处理方法”, 让同事们抓紧时间门, 该上厕所上厕所，一会儿大概就没空了。

八点五十几分的时候, 外面的人已经蓄势待发。

八点五十九分，保安开门。

欢呼声加脚步声，就连地板都在不住震颤。

路菲菲莫名想到“渔阳鼙鼓动地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有人冲向同人摊位, 手里拿着采购清单：“这个三本，那个三本……啊没有啦……喂？你要的那本没啦, 对, 卖光啦！他们摊主自己在开门前就私下黑幕交易，没有啦！”

有人冲向第九城市的摊位，抢先排队，玩起了等了大半年也没进中国的《燃烧的远征》。

如路菲菲所料，在第九城市旁边的摊位很受影响。

挤不进征途网络摊位的玩家跟魔兽玩家还吵了一架。

每一个SHOWGIRL所在位置，都站满了手端长枪短炮的男人, 对着她们一通猛拍。

路菲菲这边刚才一直没有开灯，等厂商厅里已经挤满了人，路菲菲才把灯光和音效打开。

刚才黯淡无光的金币和金元宝们亮了起来，闪闪发光，还有钱掉在地上的声音，引得不少人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接着，负责展示的知名COSER登场，光打在他们身上，吸引来一批《永恒之心》的玩家疯狂拍照，就连不玩《永恒之心》的人，也好奇的过来看。

玩家们聚得差不多，就是互动型COSER登场。

路菲菲怕甜甜乱跑，也怕周围震耳欲聋的音响伤到孩子的耳膜，专门为她用带隔音棉的板材搭了一个游戏里小破屋，只有一米高。

小孩子跟小猫一样，对钻进一个小空间门特别有兴趣，甜甜也不例外。

她就这么随便坐在小垫子上，面前摆满了她最热爱的橡皮泥，捏锅捏碗，捏鸭子捏鸡，捏桌子捏板凳……

一个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小姑娘，乖巧地坐着，走过的女孩子忍不住蹲下来：“好可爱啊。”

甜甜拿起一只碗，把自己捏的小鸡也放了进去，大大方方递给女孩子：“给你！”

“送我的？我真的能拿吗？”

甜甜用力点头：“拿！”

女孩子笑着说了声谢谢，寻思着人家摊位上展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便又放回去了。

甜甜怔怔地昂着头：“你不要呀？”

“我拿走了，你就没有了。”

“我还有好多！”甜甜骄傲地拍着身边几大袋子橡皮泥。

许多人觉得甜甜非常可爱，围在一起看她捏橡皮泥，甜甜很骄傲，把做出来的橡皮泥随机大派送，没一会儿，几大袋子橡皮泥就空了一大半。

路菲菲再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需要补货的东西是橡皮泥，不行，得找人转移她的注意力，最好的人选，当然是她舅舅。

立志超越SHOWGIRL的段风还在后面研究他的出场造型。

“行了行了，很帅了，快出来啦，你外甥女要把橡皮泥送光了！”

段风高冷地看着她：“区区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挂怀。”

“咱们还要用三天！要是被她送光了，没得表演，明天你就跟卫海表演人肉包子的制作工艺！”

段风快步走出去，临走还扔了句话：“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怎会有人肉包子这等血腥之事！”

展台有一个仿游戏中酒楼的建筑，游戏里的侠客，每次出场都是在那里的屋顶。

段风也从这里出场，他站在屋顶，向卫海扮演的杀手头上丢了一个金币巧克力，卫海蹦起来，摸着头：“谁呀！”

几个聚光灯一起对着段风照，灯光的角度全部都是精心调过，让他光辉灿烂，有如神人降世。

玩过《永恒之心》的玩家都笑着起哄：“大侠，我们都是穷人！”

段风轻声一叹：“炎天暑日，青黄不接，世道艰难…… ”

说着，他像游戏里的侠客那样抬起手，将装有金币巧克力的锦囊抛向几个方向，玩家们欢呼着跳起来抢。

段风又很有范儿的背过手，垂着眼眸，俯视着围观玩家：“回家好生度日吧。”

围观的玩家们只觉得很有趣，但还是不敢造次，以为段风就像商场周末摆在门口大舞台上的主持人，玩起来还是很拘谨。

对标旁边的SHOWGIRL，也是只能看和拍照，不会聊天，也不会有什么互动行为。

路菲菲决定示范一下互动可以怎么玩，她将工作证收起来，假扮成路人。

先从甜甜拿了一只橡皮泥小鸡，然后又去找卫海，给了他一枚金币巧克力，请他帮忙把小鸡切开：“今天吃一半，明天吃一半。”

本来，卫海手里是有木头道具小刀的，但是一直闲着没事干，他就一直抱着小猪扑满坐在门框边打瞌睡，小刀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周围观众见卫海站起来，围了一圈，全身摸了一遍，还以为是表演的一部分，都乐呵呵的看他们要怎么演。

问题来了……真找不到了……卫海为难地抓了抓头，这个傻乎乎的样子，跟游戏里真的一模一样，引得旁边观众又是哈哈大笑。

卫海拎起那只橡皮泥小鸡：“要不……我给你做个手撕□□？”

旁边观众的笑声更大了，还有人扯着嗓子叫：“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卫海越发窘迫，他是真的害羞了，平时在学校里，他都很少跟人交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参加COS社团，以为大不了跟合唱一样，自己跟大家挤一块，观众再多，也不是只看他一个人的。

现在他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他，嘲笑他，他的脸瞬间门红了起来，低下头，连话都说不出，不知道该怎么办。

按照原来排练的设定，段风应该一直坐在屋顶，帅帅地摆POSE，适时扔几个金币巧克力。

现在，他忽然跳下来了，而且，还是一个空翻下来的，观众们发出一片“哇！”

段风拔出他的剑，反转剑身，将剑柄交给卫海：“借你。”

卫海一愣，排练的时候没这段啊，他下意识地回答：“这样不好吧。”

段风眼神温柔：“剑不过是一件工具罢了，就算是绝世神兵，也不过是一把利刃，只要能有益于人，又何必在意是仗剑诛邪，还是菜市斩鸡？”

旁边已经有女玩家捧着脸：“好帅啊……”

“比游戏还帅耶。”

“游戏原画跟他一比，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啊这个台词太加分了。”

“还有神态。”

“对啊对啊。”

路菲菲看见段风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这个侠客的人设原画，就是他亲手画的！居然当着原作者的面说原画不行！

可是这个“不行”的对比对象又是他自己的脸……捧了他的外表，踩了他的技术，这种“踩一捧一”的手法，段风完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路菲菲快要笑死了。

最后，她收下被砍成两半的橡皮泥小鸡，走了。

有路菲菲做示范，刚才还只敢围观的玩家们都涌了过来，或是跟段风合影，讨得一枚金币巧克力，或是跟卫海也来了一段互动。

甜甜专心玩橡皮泥。

一个小时后，段风已经累得嗓子沙哑，跟无数个人合影，脸上还要保持着微笑。

路菲菲看见他求救的眼神，让卫海主动过来帮忙撑一会儿场子，让段风到后面去喝水，喝水的时候，段风还是笔直地站着。

路菲菲笑道：“都休息了，怎么还站这么直？”

段风指了指背后，那一排排夹子、别针将他整个人都绷得像穿着中世纪欧洲贵妇的紧身衣，稍微想乱动一下都不行，夹子别针可能会被绷掉。

路菲菲同情地看着他：“斯嘉丽小姐，我就说了这样会不舒服的。”

段风淡淡地吐出一句：“职责所在。”

路菲菲瞬间门被这句话击中，那表情那眼神那音调那语气……绝了啊！

坚定、隐忍、心怀天下……

她由衷地说：“段风，你真的好帅，好像大侠啊！”

段风被一夸，脸上迅速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嘿嘿嘿，练了好久了。还看了好多武侠片，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演员天赋……”

果然一开口，高岭之花就崩坏了。

路菲菲赶紧让他打住：“行了，你刚才说了这么多话，快闭嘴歇歇吧。”

歇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声问：“侠客什么时候再出来啊？”

“是啊，我们等了好半天了。”

“是不是今天没有啦？”

“唉？可是我明天就来不了啦。”

……

段风深吸一口气，迈步准备出去，被路菲菲拉住了：“给你个机会，歇会儿。”

“什么？”

“别动，给你换身衣服。”

路菲菲手上动作飞快，把段风身上的夹子、别针、皮筋都给拆了。

双手抓住他的领口，用力向左右扯开，露出大片的胸腹，平时在健身房不是没看过，路菲菲内心平静，只想赶紧把他打扮好，让他出去。

段风目瞪口呆，知道她是在给自己打扮，就是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他不敢乱动，嘴却不肯闲着，他把声音压在嗓子里，捏出夹子音：“不要呀，嘤嘤嘤，救命……”

路菲菲忍无可忍，抓起一旁刚送来的汉堡包，塞到他嘴里，堵个严实：“闭嘴！”

莫小意自己的社团出的是火影COS，有大卷大卷的纱布可以借用，路菲菲把纱布一圈一圈的裹在段风的胸口和小腹，然后又拆了几包薯条配的番茄酱，抹在纱布上。

再给他换了一顶披散的假发，认真梳理了几下，让发型显得落拓但又不像要饭的那么潦草。

段风对着镜子照了照：衣摆被挑起来一块别在腰带里，大腿、小腹和胸口都缠着纱布。

他左转右转：“这样行吗？会不会因为太血腥了，我可不想把人吓跑。”

“放心，观众绝对爱看！《包青天》每次演到展昭吐血受伤的时候，收视率都会飙上去一大段。”

段风半信半疑：“观众这么奇怪？”

他真心认为，男人显露虚弱的状态，有损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就应该被上刑也死咬牙关不出声，硬撑着一口气，才是纯爷们儿。

路菲菲懒得他解释：“你一会儿出去，一瘸一拐走到甜甜那边躺下就行了。已经有人跟甜甜说了，改玩医院包扎游戏。”

事已至此，由不得段风反对。

于是，段风按照路菲菲所说的出去了，如路菲菲预料的那样，外面传出一片女观众的尖叫声。

不是被吓的，是激动的。

段风在甜甜面前躺下，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抱歉，吓到你了。”

然后“昏了过去”，闭上眼睛，公费躺平。

甜甜以前跟这位表舅没少玩过医院包扎的游戏，她非常自然地扑在段风身上“呜呜”假哭几声：“我会救你的！”

然后拿起她的玩具小刀玩具小针，在段风身上切来切去，戳来戳去。

段风在合适的时候闷哼一声，皱一下眉头……有的时候真不是演的，甜甜下手没轻没重，确实有点疼，于是他的反应特别真实。

拍照的人一拨接着一拨。

旧的不去，新的还来。

整个场子里，全都是SHOWGIRL在露。

只有段风一个男的！半露不露，一枝独秀！

SHOWGIRL有很多，男观众人数虽多，但很分散。

段风只有一个，场子里隔着对角线那么远的女观众听说“有个身材很好的男COSER没穿衣服躺在展台上”，立马就赶去了。

论总量，段风输得彻底。

论人均，段风梦想实现了，他赢了SHOWGIRL！

甜甜戳来戳去玩够了，就开始玩段风的头发，当她企图往段风头上粘橡皮泥做的蝴蝶结时，被卫海带走了：“哥哥赚了好多钱，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甜甜立马兴奋地大声回答：“好！”

她用力推了推段风：“舅舅起来，我们去吃饭饭。”

敬业的段风不为所动，卫海悄悄对她说：“他睡着了，不要吵他。”

“噢。”甜甜很乖地站起身，对段风挥手：“舅舅再见。”

又对屋子里的各种玩偶打招呼：“小马再见、熊猫宝宝再见、小狗狗再见……”

再见完了一圈，才肯走。

围观观众捧心：“太可爱了，好懂礼貌啊……这个游戏里面真的有这个角色吗？”

有玩家回答：“有是有，不过就只有几句词。”

“那有这么可爱吗？”

“差不多吧。”

?“我要回去下！”

路菲菲借着给同事们再买点吃的理由，离开场馆，出来透口气。

赫然发现肯德基的外卖车里围了好多人，不像是排队买东西的，倒像是吵架：“这么早就没有了，鬼才信呢！你们是不是自己私藏啦！”

车里的工作人员解释：“真的卖完了。”

“才几点啊，你们就卖完了，我刚才去那边的店里，也说是卖完了！哪有这么快的！”

“里面官方授权店也说卖完了，外面的套餐也说卖完了，才几小时啊，我才不信！”

一群人吵吵闹闹，路菲菲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如她所料想的那样，是暴富套餐和城主套餐卖了个精光。

那边的门店离展览馆特别近，很多人不想进展览馆跟人挤洗手间门换衣服，又不好意思从家里一路穿过来，就会在肯德基换衣服。

可以说，今天那家店的主要客流量，就是来参加漫展的，其中就有不少《永恒之心》的玩家。

两边一起开卖，一共就一千套。

结果半小时就卖完了，有人一买就是五套，还有“代吃”的。

路菲菲回到展馆里，找到宁悠的摊子。

宁悠汇报销售情况：“大概一小时不到，全卖完了。”

她的朋友们都在后悔：“早知道就多做一点了。做一千个都能卖得完。”

“可不是，还有三天呢。”

莫小意那里的同人志销售也不错，调查的时候有两百个人说要，她根据自己过去经验的判断，打了个对折，再对折，印了五十本。

刚开始确实没什么人买。

当段风一身战损打扮躺在台上之后，有人发现了她这个摊位卖《永恒之心》同人文，专门打听有没有侠客战损的虐文情节。

然后，就迅速卖光了。

没买到的人当场付了钱，希望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