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无(1 / 2)

一夜无事。

村子的百姓起得早, 赶着下地干活,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就流动着忙碌的气息。

许梨花恐吵醒文素素, 轻手轻脚下床出屋。文素素早就醒了,躺着闭目养神, 打算今天选一些会织布的妇人,试着用纺线织布。

洗漱早饭之后,文素素与殷知晦说了打算,他一口应了,“文娘子去安排就是, 今朝估计蔺先生与杜将军会到来,先让他们学一学, 便可去明州松江府推行。”

文素素说好,叫来许里正,客客气气说了。

许里正面露为难,道:“村里的妇人都多织些麻木,绸缎布料贵重, 多年未做过了。如今缲出来的丝线, 用手捻成线慢得很, 且不均匀。还得购置纺纱机,依照粗细不同, 织出不同纹路的布料。”

文素素认真听着, 道:“是我倏忽了, 多谢许里正提醒。除了添加了织布机与纺纱机,你看可还需要别的帮助?”

能给村子里添织布机与纺纱机,这是天大的好事,何况买来之后, 先放在他的家中。他家老妻与儿媳手脚都灵巧,还有嫁到邻村的两个女儿,得赶紧去递消息,别将家中的蚕茧卖掉了。

许里正心里盘算着,高兴起来,道:“够用,够用了,提花机那些,咱也不会。丝线贵得很,织坏了可惜呐!”

文素素便前去同殷知晦说了,“又得要七少爷破费了.....我有个想法,不若以王爷的名义,再添加几台缲车,连着纺纱机与织布机,一起赏赐给村子里最心灵手巧的妇人娘子。”

殷知晦眉毛扬起,道:“文娘子的主意,不但给我省了银子,还给王爷留了善名。”

皇子不比官员,善名不好留,留得不好,就成了收买人心。

文素素默了默,问道:“可是不妥?”

“倒无甚不妥。不过是几个村民罢了。要是整个江南道的百姓都感激王爷,估计会有些麻烦。”

殷知晦边说边觑着文素素的神色,她敛着眼睑,向来沉静的面孔,此刻看不出什么神情。

莫名地,殷知晦感到真正无力,语气变得凝滞起来,“都是真正利国利民之事,只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下,我无悔,无惧。”

文素素不置可否,抬眼看向殷知晦,双眸中一片平静。

“七少爷,有些话,我说起来,实属僭越,亦是交浅言深了。”

殷知晦一愣,文素素直截了当道:“只怕王爷不会这般想。”

居上位者,无关能力,总会以为当下的大局为重。

齐重渊当下的大局,便是皇位。

至于民,天下,待争夺那把龙椅,才是他可能考虑的问题。

隐晦的几句话,算得上是文素素与殷知晦最深入的一次交谈。

殷知晦沉默半晌,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自嘲,道:“出行前,圣上再三强调,江南道不能大乱。圣上的意思很是清楚明白,户部要见到赋税银两。至于银钱从何处来,乃是次要之事。”

文素素轻飘飘地道:“你看,抄几家就有了。”

既要,又要。既要钱,又要爱民如子。

都想做千古明君,史上留名。

殷知晦无奈地摇头,深深叹息。

文素素微笑起来,道:“无妨,就牛头村吧,牛头村的百姓实实在在得利,能感念王爷的恩德就足以。”

唉,她还想在村子里开设织造作坊,每个村,或者几个村互助。

只一个村,或者几个村联合,拆分了被豪绅世家垄断的纺织行当。村子多了,竞争也就激烈,他们之间首先就不会是铁板一块,比较易于朝廷官府管理。

在男耕女织的环境下,与纺织相关的行当,是妇人娘子最容易出头的行当。

穿衣吃饭,是人活着的必须。黄道婆名留青史,要是能出现无数个黄道婆,妇人娘子的手艺,能给整个村子带来利益,切切实实给朝廷带来好处,她们的地位,自然而然会得到改变。

可惜,殷知晦身后立着齐重渊,大肆争夺民心就是犯了大忌。

文素素很快抛开了心中的那些惋惜,现在着重查清亏空,江南道事态平稳,让他们顺顺当当回到京城交差。

殷知晦叫来问川吩咐回茂苑去木器行买所需的器械,许里正则开始挑擅长织布纺线的妇人娘子,文素素在一旁不动声色观看。

许里正先点了自己的老妻与两个儿媳,陈婶子家昨天卖丝线得了钱,银子在手,她今天积极得很,一大早就跑了来看热闹。

听到许里正说要捻线织布时,陈婶子在他点自己老妻儿媳时没做声,待他要点下一人时,陈婶子一下站了出来,道:“他大伯,老婆子我的手艺,莫非你还看不上?”

许里正最怵陈婶子,她做事利索归利索,就是太过泼辣,她那男人何金贵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全都由她当家做主。

牛家村主要有三个姓氏,分别是许氏,何氏,方氏。三个大族,彼此之间又婚姻嫁娶,沾亲带故。

许里正作为里正,想要一碗水端平,在三大姓氏族人中分别点几个能干的妇人娘子。他起初想点方氏方大柱的娘子罗氏,陈婶子站出来,他就只能点点头同意了,“陈氏算一个。”

陈婶子满意地退下了,许里正再点罗氏,她正准备答应时,方大柱先挡在了前面,脸上堆满笑,道:“许里正,先要说清楚,织布捻线,可要给工钱?”

许里正没好气道:“要工钱,行。去作坊做工的织娘,全都签订了身契。要是签订了身契,你家中蚕茧缲出来的丝,捻出的线,织出的布,全部归织坊,只给你卖蚕茧的钱,你可愿意?”

方大柱脑子倒灵光,只卖蚕茧不划算,休要提多得的钱,陈婶子昨晚家中煎的蚕蛹,香得他口水直流!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那哪能要工钱,”方大柱先厚着脸皮夸了自己,话锋一转,道:“今日我家的蚕茧拿来缫丝,卖纺线的银子,到时候我来领,有劳许里正先给我收着。”

许里正不管钱由谁领,反正账目清楚,他又不会贪走。他刚要答应,罗氏就冷笑了一声。

“我养蚕缫丝捻线织布,赚得的钱却一个大子都看不到,买根线都要看你的脸色。你方大柱厉害得紧,有本事自己去做!”

围着的村民,都在一旁窃窃私语看笑话,方大柱脸色一时有些挂不住了,恼怒地道:“你一个婆娘懂甚!男主外女主内,这个家当然是我说了算!”

罗氏心中早就不满,方大柱平时还算勤劳,一天到晚忙着伺候两分地的庄稼,其余的活计都落在了她头上,种桑养蚕洗刷做饭,她同样没歇口气的功夫。

种地的粮食,交掉赋税之后,加豆子野菜能粗粮,勉强能吃得半饱。家中一应花销,都靠她喂养鸡鸭,蚕桑。

方大柱把钱拽得紧,罗氏就是买点油盐酱醋,他都要念叨许久。

陈婶子与罗氏是前后屋的邻居,陈婶子手上有钱,在家中说话声音都要响亮得多。

罗氏算过,这次蚕茧能多得近三成的钱,要是织成绸布,说不定还能翻数倍。

这都是靠着她的本事与手艺,都被方大柱捏在手上,全都拿去孝顺了他的爹娘,她自己回娘家,娘家父母年岁已高,身子都不好,她连买只鸡蛋去孝敬的钱都拿不出来,她说甚都不乐意!

罗氏重复着先前的话,道:“你说了算,你自己去做!”

方大柱怒道:“罗氏,你要是不想安分过日子,我就休了你!”

罗氏见方大柱发火,到底有些心虚了,抿了抿唇,白着脸没再作声。

陈婶子看不过去了,帮腔道:“方大柱,罗氏嫁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谁不夸她贤惠能干?你要讲点良心,罗氏赚得可比你多,你休了她,有的是人娶!”

罗氏怔了怔,陈婶子的话点醒了她。

方大柱要是休了她,一双儿女已经懂事,都是他方家人,他若不管不要,她养!她会养蚕织布,照样能活下去,说不定,日子得比现在还要舒坦!

“休就休,我还不跟你过了!”罗氏一下振奋起来,气得方大柱快跳脚。

许里正紧皱眉头,挥手道:“我这里还有正事,你们一家子的事情,到一边掰扯去。”

方大柱朝陈婶子埋怨地瞪了眼,拉着罗氏走到了一边,“你个婆娘,你少听人挑拨,快家去将蚕茧拿来,别耽误了缫丝!”

罗氏扯回手臂,不依不饶道:“你本事大得很,要休了我......”

许梨花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插嘴道:“罗嫂子,方大柱凭啥休了你?你可以去衙门递诉状,你要同他和离!”

村子里的平民百姓,对着衙门官府,总是下意识的敬畏。十里八乡中,只有妻子被休弃赶出夫家,从没见过敢去衙门递诉状,请求和离的夫妻。

罗氏不做声了,方大柱涨红了脸,生气地道:“许梨花,你嘴皮子一翻,说得倒轻巧,衙门岂是那般好进,可别害了人。”

许梨花跟着文素素进过衙门,她底气足得很,道:“衙门怎地不好进了,罗嫂子,寻人写份诉状,只要花二十个大钱。你卖的纺线,可远远不止二十个大钱!你要是想要和离告状,来找我就是,我不懂,我的老大懂。”

她看向坐在八仙桌上整理纸张的文素素,紧张期待地道:“老大懂诉状官司,可是这样?”

文素素抬起头,微笑着点头,“我懂。”

许梨花松了口气,得意地道:“罗嫂子,你别被方大柱拿捏住。谁有本事,谁就当这个家。嘴皮子上下一翻,这个家当得倒轻巧。”

方大柱被许梨花用他的话抢白回来,噎得说不出话来,偏生罗氏神色松动,好像在考虑,他顿时慌了。

地里种的那几颗粮食不值钱,大地主不种地,种地为生的乡下人,且不提发财,连填饱肚子都难。

罗氏手巧能赚钱,方大柱才不傻,说休了她只是吓唬吓唬而已。

眼下罗氏已经松动了,许梨花没本事,但她背后那个老大,连京城国公府的公子爷都以礼相待,极为客气的文氏,他十个方大柱都惹不起。

方大柱脸上堆满笑,赔着小意,“你我老夫老妻,别听外人挑拨。这银子,我拿在手里,也没乱花过。”

“行行行,给你掌管三成,五成,一半。”

“你个婆娘,拿那般多的钱在手,我怕你弄丢了。七成!”

方大柱拉着罗氏到一边嘀咕,说到“七成”时,几乎咬牙切齿,心痛万分。

许梨花拉长耳朵偷听,乐得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许梨花脸上的笑僵住,走到文素素面前,低声道:“老大,小的可能告个假,小的去看看嫂嫂草儿她们,同她们说几句话。”

文素素估计她去将罗氏的事情说给她们听,点点头道:“去吧。还余下几块点心,你包了拿回去。叫上瘦猴子,贵子送你回去。”

生在此长在此,哪还用人护送。不过许梨花想到有人护送,威风得很,高兴地曲膝道谢,包好点心叫上在缫丝车前瞎凑热闹的瘦猴子,“老大叫你跟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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