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乾达婆部是盘丝洞那未免有些过了, 但要说这瑜伽老师上门邀请天女完全没有私心，那伽蓝也不相信。

想要理解乾达婆王的诉求，那就不得不提到乾达婆部众的现状。

在阿修罗部众叛乱之前, 乾达婆部众的地位在八部天人之中是最低的, 因为不擅战斗、人员稀少以及缺少盟友, 乾达婆在八部天人中几乎没有话语权, 平日里都龟缩在老家檀石药乳窟中，极少会出现在其余部众的眼前，更不会去参与其他部众的斗争。

但这并不意味着乾达婆部众就无欲无求了，恰恰相反，他们需要争取的事物与利益也与其余部众紧密相关。

首先，祭祀与敬拜天神都是非常重要的大事, 乾达婆部众在祭祀天神上有着不亚于天部众的虔诚, 在献祭贡品上时非常好胜，为了表达献祭的诚心，他们绝不会在这方面向其余部众低头。

其次, 檀石药乳窟物产不丰, 特殊的环境只适合一部分药材和香草的生长，就算是天人也不能只靠这些事物过活，因此商旅是乾达婆部众非常重视的职业, 贸易和物资也成了乾达婆部众生存的底线，为了争夺这份权利, 乾达婆众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最后就是乳海支流了，八部中各有一条乳海支流，既影响了各部众的信仰，又带来了特别的利好，天部是天水, 龙部是奥义海，紧那罗部是萨瓦河，摩侯罗伽部是髓江，阿修罗部是冥流，夜叉部是繁星之湖，迦楼罗部是云瀑，而在乾达婆，这条支流的名字是宝玉露——一条光是听名字就能想象到水流量的支脉。

檀石药乳窟中满是钟乳石，于是乳海支脉就成了这些乳石之上的露水，经过多次浓缩，这乳海支流就拥有了最强大的效力，但又因为流量极小，只够乾达婆部众采集来制香做药，无比珍贵。

而正是因为这份珍贵，宝玉露曾多次遭遇其他部族的掠夺，虽然各部众难以进入乾达婆部驻地，但支流必然有源头，只要守在乳海淌出的必经之路上，就能在宝玉露渗入檀石药乳窟前将其分走，虽然此时的宝玉露还未成型，效力远不如渗在钟乳石上的露水，但已经远胜过其余六部的支脉了。

曾经的乾达婆部众对此毫无办法，直到某一位乾达婆王舍身入血海，苦修多年，以此换来天神毗湿奴的垂怜，宝玉露才终于避免了被窃取与掠夺的遭遇。

由此可见乾达婆部众对天神的敬拜也并非全完出自虚无缥缈的信念和对“梵”与至高的追求，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基于祈求庇护的实际需求，若是没有天神的照顾，位于八部之末的乾达婆部将遭到惨痛的压榨。

伽蓝很理解他们的想法，但问题就在她发现自己好像也成了这个play的一环……

天可怜见，这难道也是某种女承父业吗。

当然想是一回事，给老师尊重则是另一回事，既然吉祥天把乾达婆王下发给女儿当瑜伽老师，那么伽蓝也就接受了这样的教学模式，努力配合着老师的教学课程。

不过这个世界的瑜伽和她印象中的概念似乎有些不同，它会更多的与探索世界本质相关联，比如说万事万物的运行道理，再比如说世间生灵的繁衍栖息……

系统在此时给出了低情商形容：【瑜伽包罗万象，天人的繁衍本该与动物一般无二，但因为有了智慧，所以格外花样繁多。】

伽蓝：停一停，停一停，我还是个孩子，这正上学去呢。

系统：【芥蓝女士，我指的是石壁上的浮雕——这些应该就是沙克檀瑜伽了。】

伽蓝一愣，下意识地往航船的窗外望去，却见到无数连绵的石壁正夹着狭长幽深的河流，随着船只前进，石壁上的浮雕便一一展现，这些塑像的线条婉约美丽，有女子，有男子；或二人携手，或三人环绕，或众人欢乐；还有牲畜宠物与茂密植被，其中可见精巧屋舍与别致器具，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更叫人一言难尽的时，石壁之上还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冰层，给其下的雕塑蒙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光泽，就如同半遮半掩的面纱帘幕，让这些惑人心神的浮雕更加暧昧迷离。

“这是《爱之经》。”

旃檀突然轻声道：“天女请看，这一片雕塑是万年前就开始刻制的，有八部天人，有飞鸟走兽，有繁花树木，有流水山石，一切事物在此融为一体。”

伽蓝：……

系统小声：【这一回真成盘丝洞了，而且还是包容万物的盘丝洞。】

原来车队已经到了通往檀石药乳窟中的必经之路，终点近在眼前，而这里是这个钟乳石迷宫中最平和的一段道路，因为河流和石壁狭长蜿蜒恍若产道，便得到了乾达婆部众的顶礼膜拜，多年来也就成为了祭祀的所在之一，石壁上的每一处都被能工巧匠刻上浮雕，精美无比，时至今日，早已连缀成一片绵长而特殊的风景。

宽敞的船舱内，旃檀就盘坐在伽蓝的不远处，腰背挺拔像长青缅树，白袍铺散如薄雪覆地，长发垂坠似河水逶迤，他身边是香木打造的窗户，只见他伸手掀起轻薄的纱帘，让外界的景色更加清晰地展现出来。

旃檀柔声道：“每当有部众成年时，便要独自游过这段水路，揣摩壁画上的道理，通晓瑜伽的智慧。”

伽蓝：……

系统的声音更低了一些：【芥蓝女士，这学你还上不？】

伽蓝：……来都来了。

出于来都来了的指导思想，伽蓝还是老老实实地跟随车队抵达了乾达婆的檀石药乳窟，当然主要原因是瑜伽也有许多流派，她不需要深入钻研某一派系，只需要有个大致的了解就行，终极目的还是为了探索“梵”。

天人对“梵”的感悟是方方面面的，其中的一种方式就是讲究对欲望的发散，要知道天人对躯体有着非凡的控制能力，繁衍已经几乎与行乐彻底分开，这追寻“梵”的道路上既然存在对声乐的探索、对口腹的追求和对气味的感悟，那八部众中自然就有对欢悦的钻研。

船队缓缓停下，伽蓝便知道地方到了，旃檀也随之抬起手，下一刻，所有船只的顶罩便倏然揭开，原来是那些牵引船只的“花卉”展开绚丽的翅膀，连带着顶棚飞上了天空，这一下就豁然开朗，将整个檀石药乳窟暴露在伽蓝的面前。

檀石药乳窟位于雪山腹地的深腔之中，与摩侯罗伽部有些相似，一个位于地下，一个藏于山腹，都是不见天日的地方，但这里的天穹是澄彻的白色，就好像是皑皑白雪，虽然没有紫水晶那样美丽的剔透，却有着近乎神圣苍茫的纯粹。

而在这样的“天幕”之下，又有无数苍白的立柱高耸而起，每一支都如同孤绝的山峰，许多颜色各异的建筑物环绕着立柱的外壳建立，它们以各式香木为原料，以最粗壮的木头做地基，深深地打入苍天乳石之中，随后建立起一整个城市来。

而且这片天地也并不是一览无余的，雾霭与云瘴正流淌在巨大的乳石之间，它们都带着不同的梦幻气息，像是给那传说之中只可嗅闻不能描述异香具现了形体，徘徊在此方天地的每一个角落之中。

这些缥缈的白雾也并不是孤单的，无数色彩艳丽的巨大飞兽在半空中盘旋，不住地雾霭中穿梭来去，它们看上去像是有颜色的蝙蝠，但每一只都大得超乎想象，偶尔还能在这些飞兽的脚下见到吊篮或薄纱，不知是何用途，但必然与乾达婆部众的日常生活有关。

香气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它无色无形，却无处不在，根本无法分辨出它来自哪里，或者它来自无处不在的各色气味，最终汇合到一处，带来这奇妙的结果。

伽蓝只是在水岸边停留了片刻，就感到脸上湿漉漉的，她抬起手转了转，竟然在手中聚拢起了水珠，水元素在这个地方澎湃得不可思议，就连随处可见的风都被它们压制，转而成为了水的坐骑，形成一团团云雾。

“天女，请看，这就是乾达婆的家园。”旃檀温柔地道，“这些钟乳石都有千米高，宝玉露就凝结在最顶端，它们都是乳海支流的精华，在干涸后成为乳石的一部分，而要是它们彻底凝固之前就收集来露水，我们就可以收获到制香作药的最好原料。”

伽蓝从天空中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她的瑜伽老师：“这真是美丽而芬芳的地方。”

旃檀的笑容更加开朗了，他无比自豪地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乳石也是，雾霭也是，就连这片雪山也是。”

伽蓝若有所悟，沉思半晌后又问道：“这里的建筑物都是木结构，它们会因为空气中的水汽而受到影响吗？”

旃檀耐心解释：“不会的，它们反而会变得越发坚硬，因为这些香木遇水则变，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酿香，最后变作玉石一般的老木，万年不腐。”

伽蓝了然；“这竟然也能是香料。”

旃檀垂下眼眸：“乾达婆的一切生灵都又独特的味道……天女，就算是我，也是一种香。”

伽蓝惊讶地看向旃檀，而旃檀只是侧过脸，微微欠身，露出藏蓝长发下的苍白肌肤：“请看，我的发，我的皮与肉，我的血与骨，乃至我的骨髓，都是乾达婆部最好的药。”

伽蓝便不再说什么，用颔首微笑结束了这一段对话，此时两人已经走进了山腹，径直来到最中央的乳石前，这乳石上的建筑物与别处格外不同，它不是盘旋着建造的，而是孤零零地耸立在高空，且不用香木为地基，只用黄金镶嵌的玉石。

旃檀又是一抬手，周围的雾霭便柔和地聚拢起来，形成了一股别样的力量，托举着伽蓝向上升起，旃檀紧随其后，很快便与她先后抵达了那高耸的宫殿前，这是一座没有墙壁的宫殿，只有无数纱帘作为视线的格挡，它们在高空的风中哗哗卷动，发出丁零当啷的美好声音——

这声音竟不来自铃铛，而来自纱帘中的水珠，它们被锁在织物之中，随着运动而相互碰撞，于是就有了这好似琉璃敲击的乐声。

而在这片帘幕之中，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盘坐在地上，白衣曳地，长发挽起，心形的脸上是高挺的鼻梁和杏核一样的眉眼，雪白的额心绘着粉紫色的彩绘，似乎是绽放的万代兰。

说是少年，因为伽蓝无法分辨出这孩子的性别，又因着这一点，她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少年的身份——这是乾达婆的下一任族长，如今乾达婆王的继承人，迦摩卡玛。

在原著之中，迦摩卡玛是位性别成迷的乾达婆王，他并不是女性，也绝不是男性，他可能是二者都有，或者索性全都没有，但伽蓝和系统猜测是前者，因为迦摩卡玛是把《爱之经》修炼到登峰造极的角色，这软件运转特别行，说明硬件条件格外好。

不过在此时此刻，迦摩卡玛也只是个刚刚被选为继承人的孩子，他恭恭敬敬地伏地行礼，完成拜见后才在旃檀的介绍下站起身，而不论他摆出怎样的姿势，都保持着垂首谦恭的模样。

“天女，历代乾达婆王都会把自己的身躯炼成香，自然不会再有后代，因此我们会从族人的新生儿中选择继承人。”

旃檀柔声道：“这孩子名叫迦摩卡玛，正是我的继承人，他是这几代孩子之中天赋最好的，天生就有了成为乾达婆王的资质……他将与您一同学习瑜伽。”

看来又有小班可以上了，伽蓝熟悉这个，便双手合十，朝着两人点头道：“不同的部众确实有不同的特色，乾达婆王的继承方式智慧非凡。”

迦摩卡玛听了这话，耳根一红，低下头去，旃檀则只是微微垂眸，随后柔声邀请：“天女，请随我来，我们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

*

作为直接通往“梵”的课程，瑜伽当然也少不了讨论哲学，不过在真正进入唯心论道之前，入门课程中还有大量的操作教学。

伽蓝简单了解后得出结论：大学体育课.jpg

旃檀带着伽蓝和迦摩卡玛来到了这最大的钟乳石的顶部，这个地方无限接近于穹顶，苍白的石壳之外蒙着薄薄的水层，足以弥漫过三人的脚背，奇异的是他们在这些水流几乎没有阻碍，就像是空气之中行走，只能感受到清透温和。

旃檀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的河流宝玉露，来自乳海的水会附着在乳石上，经过亿亿万万年的沉积，让乳石耸立为高峰。”

此时三人已经攀上了檀石药乳窟中最高的位置，伽蓝放眼望去，将整个山腹都收入眼底，这是一种十分美好的体验，钟乳石窟中的地形别具特色，似山非山，似水非水，雾霭之内又有色彩鲜妍的飞禽翔兽，好似一个布局巧妙的生态缸，无处不生机勃勃。

“那是伐森多。”走在伽蓝身后的少年突然低声道，“是我的鹦鹉。”

伽蓝闻言望去，果然在一群飞禽中见到了一只格外硕大的鹦鹉，它身上的羽毛层层叠叠，五彩斑斓，还泛着一层金属一般的光泽，那金色的鸟喙就好像黄金雕制的艺术品，就连那对大大的黑眼睛都灵动又可爱，让人联想到上好的黑玉。

伽蓝便温和地夸赞道：“真是矫健的生灵，它是你的坐骑吗？”

迦摩卡玛抿着唇笑：“不是的，他是我的朋友和我一样大呢活泼极了总是欺负其他的飞鸟，我管教了他好久才让他明白欺负别鸟是不对的而现在他成了鸟群老大。”

旃檀：……

走在最前方带路的旃檀有些踌躇，他瞅了一眼迦摩卡玛，尤其是看向这孩子的那张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伽蓝家里也是养着金翅鸟的，当即就和迦摩卡玛分享起照顾飞禽的经验，少年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好像逐渐发现了伽蓝的亲和，便越发活泼起来，他说话的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得像是在倒豆子……也许还有些话痨？这大概就是和鹦鹉成为朋友的后遗症吧。

旃檀站住脚步，轻轻地拍了拍掌：“好了，我们已经抵达了最高处，现在正式开始学习瑜伽的好时候，我将拆解最基础的元素，为天女展示其中的奥妙，相信您很快就能理解。”

说罢，他已就举起了双手，向着两个孩子展示，翻转着正反面，十指则灵活地摆动：“请看，我们的手势也有着独特的意味，就和舞蹈一样，我们要专注于每一处肢体，感受每一寸身躯。”

这话说得十分玄乎，但旃檀却教得很实在，他最先传授的是单一的动作，比如举手、竖掌、抬腿、点头，这些动作看似简单，但却都要配合上身躯内外的能量运行，比如呼吸、心跳、血液流动、脏器韵律……一切的生理行为竟然都要和动作彼此配合，否则便不能称之为“瑜伽动作”。

这要是放在一个凡人身上，那绝对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因为普通人绝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跳和血流，更别说管理脏器的蠕动，而就算由天人来完成也十分勉强，不是所有的天人都能控制自己的，唯独伽蓝入门很轻松，因为她是天神……

系统锐评：【作弊器，启动！真是封建迷信的奴隶制的封建迷信。】

伽蓝忽视了系统的感慨，专心致志地琢磨起这些单一的动作来，她有些能理解旃檀老师的意思了，要用自己的身体来配合瑜伽的动作，再以此来切实地感悟力量的运行，而这一切的终极目的都是为了达成天人合一的境界，从而开启感悟宇宙和“梵”的道路。

那是否能在做出瑜伽动作的同时呼唤元素，从内之外地达成一致、模仿出“梵”的规律来呢？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伽蓝便立刻予以实施，她琢磨着每一个动作的寓意，心跳与血液在配合时牵引而出的韵律，还有浑身骨骼与脏器的声响，以此来沟通天地之间的力量——其实伽蓝早就在做类似的事情了，她从小到大都浸泡在元素之中，其本质就是天人合一，现在不过是换个方法来重新诠释这一切，她的意志和神魂已经有过类似的经验，现在不过是要配合上自己的身躯。

动作都是简单的动作，但一旦涉及到外界的元素和力量，这种尝试就会变得非常困难，伽蓝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水，因为这地方都是水，它们游荡在雪山之中，快活又自在，好似只要她愿意伸手，它们就会回应她的召唤。

无处不在的水，来自宝玉露的水，从乳海而来的水……

伽蓝双手合十之时，心跳逐渐静止，血液却仍然在环绕，无处不在的水聚集到了她的意识之中，超脱的力量在此刻灌注而来，几乎同时唤醒了某种古奥的幻想。

此时此刻，伽蓝的眼前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水，它是乳白色的，滚动的波涛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一位高大挺拔的女子正赤足行走在水浪之上，白衣黑发，步履轻快，她背对着伽蓝，面朝着太阳，手中捧着一束七彩莲花，长长的纯白披巾垂坠在身后，随着海面的微风而飘荡，好似成为了海面上的又一层浪花。

女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住了脚步，在泛着金色的海水与柔和浮动的微风之中，她也缓缓举起手，双手合十，做出一个与伽蓝一模一样的动作。

天地为之一禁，下一刻，乳白色的海洋开始翻滚，纯洁的浪花围绕着女子昂扬跃动，只见在那七彩的莲花中，一朵青色的莲花徐徐绽放，藏青的颜色焕发出千万瑞气，从下至上，从里之外，竟然与这片宇宙相连！

下一刻，整片海域都恢复平静，海面就如同镜子，倒影出星海万物，滂沱的生机均匀地升起，随着青莲的瑞气散落在世间。

生命诞生了。

*

檀石药乳窟在此刻被撼动。

漫天遍地的水雾彻底没有了往日里的乖巧模样，它们开始不住地翻涌，在半空中汇聚，又轰隆隆地到处撞击，如同悬浮在半空中的海啸，喧闹不休。

鸟群在昂声啼鸣，兰花一般的昆虫不住躁动，飞兽张扬着翅膀扑腾，遍地生长的香草也像是拥有了动物的习性，随着水雾的澎湃而疯狂地摇曳起来。

乾达婆部众又是惊惧又是不安，他们追逐着天空的雾霭，安抚着身边的生灵，在白乳石地面上四处奔跑，人们呼唤着天神与乾达婆王，不明白向来祥和的家园中为何会出现这样古怪的异变。

紧接着，这漫天遍地的水雾竟凝聚在一起，共同冲向了最高的宫殿，它们来势汹汹，却不伤任何事物，就如同水的幽魂，在一瞬间附入了擎天的钟乳石之中——于是万籁俱寂，天地归于宁静。

钟乳石顶上，旃檀已经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水雾在他的引导下有序而和缓地流淌，最终围绕在伽蓝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迦摩卡玛则远远地站着，震惊又向往地望着这漫天的水流，他只是刚完成了一个动作，天女却已经有所感悟，而且还牵动出如此震撼的天地异象。

万千水流在此刻逐渐汇聚，一同归拢入伽蓝的身躯，她也缓缓盘膝坐下，于下腹处浮现出一枚十六开复瓣青莲的虚影。

“纯真轮！”迦摩卡玛低呼出声，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他的声音打搅了此刻的顿悟。

作为乾达婆王的继承人，迦摩卡玛对瑜伽早有了解，便知道修炼瑜伽有成时会出现各色各样的标志。

待到瑜伽修炼大成，天人的躯体之内便会通晓七轮三脉，其中三脉分别为中脉、左脉及右脉，是贯穿了人体的大循环；七轮则由下至上，分为纯真、真知、正道、仁爱、大同、宽恕和自觉，这七大主轮被认为是天人与外界交融的闸口，锤炼自身时的力量显现，非常难得。

不论是哪一位瑜伽修行者，想要开启七轮都是格外困难的，这么多年来，乾达婆部众中几乎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修行，仅有格外优秀乾达婆王才能开出七轮，还总是在顶轮也就是自觉轮这一关徘徊不前，需要天神的恩赐与点播。

啊，天神！原来如此！

迦摩卡玛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天女当然能顺利地开启纯真轮了，她是至高无上的天神，即便诞生不久，也该拥有着非凡的力量，什么都能做到。

渐渐的，浮现在半空之中的青色莲花轮逐渐消散，伽蓝也缓缓睁开双眼，她仍然沉浸在不久前见到的乳海创世之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靛青已经染上了她的额心，一种崭新的力量再次降临在她的身上。

旃檀最先道贺：“天女，您已经唤醒了纯真轮，此乃七轮之根，万物繁衍生息的所在，跟轮明亮，便有了锤炼身躯之基石。”

伽蓝听了这话，终于回到了现世世界，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重新开始了心跳与呼吸，随后她问出了一个让旃檀没有预料到的话题：“老师，你知道世界创生之初的事情吗？”

旃檀一愣：“创世？天女是指宇宙诞生吗？”

伽蓝颔首：“我似乎见到了乳海创生的一幕。”

旃檀肃然起敬：“那您定然见到了创世之大天！”

伽蓝犹豫片刻，也点了点头：“是，我见到了。”

奇怪的是，那位大天给了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她明明只是见证了乳海创世的一幕，却好似感同身受地听到了创世天神的心声，那是赞美，是渴望，是仁爱，天神想要让这个世界充满不断变化的生灵，牵引宇宙力量的回环，于是她倾尽所能，将自己的力量倾泻播撒，而她最终成功了。

“乾达婆部确实有创世之神话流传，相传在奥古时期，天神于乳海创世，从此这个世界之中才有生灵。”旃檀无比欣慰地道，“您能看到这一幕，必定是命运的必然，正如天神毗湿奴一般，您也将拥有平衡世界的力量与权能。”

平衡……？

听了这话，伽蓝又觉得有些古怪了，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能力在平衡，她也不喜欢去维持什么平衡，但既然她的瑜伽老师都这么说了，那也不着急出言反对，她自己心中清楚就好。

于是伽蓝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双手合十，朝着老师和伙伴颔首微笑。

*

夜晚即将过去，清晨即将到来，伽蓝坐在乾达婆王宫殿的露台上，等待着今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昨夜的最后一丝风悄然拂过帘幕，带着无数水珠琳琅作响，因为宫殿是悬空搭建的，这露台之下就是大片大片的空茫，唯有云雾缭绕不休，偶尔还顽皮地溜过伽蓝的脚底，那湿漉漉的感觉，就像是乳石顶上的宝玉露。

伽蓝晃着腿，一边捕捉着四处流动的水元素，一边和系统一起做笔记，端水王在此刻践行诺言，说到做到，保证把水元素研究笔记录得和火元素探索心得一样厚，感动得系统直呼天女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学而不厌……

要是不那么阴阳怪气就更好了。

因为在不久前通悟了纯真轮，伽蓝算是迈入了治愈与医疗的门槛，虽然她本身的力量远不如祥瑞八宝之宝瓶那样雄厚，但能有这样的进步也足以叫人振奋，这么说来她这一次醒悟也用了七天七夜，可见她和七这个数字是过不去了。

也就在此时，伽蓝脚下的云雾破开，一股气流盘旋着上升，一只大头鹦鹉扑打着翅膀跳上露台，叽里咕噜地一阵叫唤，紧接着迦摩卡玛从鹦鹉背上的绒毛里冒出头，噗通一声落下来，人未落地话语先到：

“天女太好了您在这里我终于找到您啦，今天是我们乾达婆祭祀天神的好日子又有一批姐姐哥哥成年仪式去游壁画了，我年纪太小不让我去但我知道哪里找到这上好的香料它们都是额头彩绘才配使用的，您知道吗我们还有一个节日就是相互泼洒香料其实那都不算名贵药材只不过颜色美丽，但其他部族都没有我们这样奢侈的用法香料在商旅运输后能买上大价钱呢……”

伽蓝：……

难以想象这位迦摩卡玛在未来修炼《爱之经》的场面，他会不会在双休的时候忍不住讲相声啊？

伽蓝颔首：“那挺好。”

迦摩卡玛得到夸奖，顿时又不好意思起来，他掀起与鹦鹉毛色相似的绚丽长裙，小心翼翼地在伽蓝的身边坐下。

唉，他在不说话时真是个娴静美人，可惜就可惜在美人爱唠嗑。

迦摩卡玛羞涩了短短的一会儿，又重新躁动起来，这人简直就是一只毛茸茸的小鹦鹉，他偷偷地往伽蓝的位置挪了挪，因为动作有力而像是蹦了蹦，随后他献宝一样捧出一个装饰着镂空黄金的小盒子：

“天女请看这就是我们最引以为豪的混合香料虽然不用在香薰之中但会用在各色菜肴里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不管烹饪什么都美味，您不是问过我香料的种类和用途吗这里面的学问可太多了一时根本说不完，我们乾达婆王才是最厉害的行家我现在只是刚入门而已粗略了解了一番，您请看呐这里有：芫荽籽、红辣椒、白胡椒、小茴香、小豆蔻、番红花、柠檬叶、姜呐啊姜黄还有那葫芦巴~子~”

伽蓝：……

唉，印度香米没见着，玛莎拉倒是先管够了，还有玛莎拉贯口。

伽蓝赞许：“真不错。”

迦摩卡玛又陷入了安静，这一回他还低下头，脸颊绯红，藏蓝色的长发披散着落下，如同瀑布一般泼洒在炫彩的衣裙上，实在是美丽非凡。

伽蓝望向穹顶，此时天色仍然暗淡，整个世界都好似一片灰黑，倒是地面亮着许多光源，那是乾达婆部众正在焚烧香木，浓郁的芬芳四散开来，蒸得整个山腹都如梦似幻，还有环绕在万千乳石上的建筑，那一盏盏闪亮的灯光，就像是一颗颗闪烁的星星。

伽蓝低声赞美，让刚想开口的迦摩卡玛又是自豪地小脸一红，再次陷入宝贵的沉默。

系统适时总结：【芥蓝女士，请保持赞美迦摩卡玛，赞美创造奇迹。】

伽蓝深以为然。

黎明前的乾达婆部别有一番烟火气息，但此处的破晓却要更加震撼人心，随着太阳的升起，早晨的日光落在雪山之巅，随后又穿透了这格外不同的雪山，将辉煌的光芒洒落在山腹之中，也许是经过了一层冰雪的过滤，阳光在这里变成了纯白的颜色，它不是缓缓亮起的，而是在一刹那间降临、将整个天空都化作纯白的梦境。

伽蓝轻声叹息：“真是壮丽。”

迦摩卡玛忍不住又露出微笑，这一回他没有接话，而是捧着下巴，同样痴痴地望着这纯净的穹顶。

随着天色亮起，伽蓝很自然地把视线落在地面，她远远地就望见了旃檀，此时这位乾达婆王正等候在与外界连接的河流渡口，周围则依次围满了乾达婆部众，昨夜燃起的火把和灯光都没有熄灭，在他的白衣之外又镀上了一层金辉。

伽蓝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提问：“老师是在主持这场成年的仪式吧？我听说乾达婆部人口不丰，因此所有的成年部众都是未成年的师长，老师平时业会教导乾达婆部众中的孩子们吗？”

迦摩卡玛立刻点头：“当然，不过我们乾达婆王极其忙碌几乎抽不出空来教导孩子偶尔有一两次课程也是非常珍贵的，而且他的瑜伽修行已是最强早已开启七轮三脉沟通宇宙拥有天人之中最厚重生命之力，但乾达婆王信奉苦重视修冥想所以他其实没有沙克檀瑜伽的实践经验而只有理论经验。”

伽蓝理解了一下迦摩卡玛的一大段话，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师他是……禁欲主义者？”

所谓的沙克檀瑜伽，指的就是《爱之经》的修行方式，换句话说就是外头那些壁画，而这所有乾达婆部众都见过的东西，而乾达婆王竟然没有实践过？那确实有些反差。

迦摩卡玛叹气：“是啊我们王对能够获取乐趣的事物都十分异常警惕，从不肯好好吃饭睡觉寻找双修伴侣，还特别喜欢蹲冰窟窿闭关修炼一修就是几十年，他非常虔诚为了杜绝凡俗欲望绝不食用任何有味道的东西除非是苦味的药物，平时只靠雪水粥糜和无味白肉果腹。”

伽蓝听得越发惊讶，说实话，看旃檀那样子，根本想象不出他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迦摩卡玛瞅了瞅伽蓝的神情，赶紧表明：“可我和我们的王不一样，所有能带来乐趣的东西我都喜欢，说到底我们不就是在日常修行之中探索‘梵’，为什么不能享受乐趣呢？我觉得世间之‘梵’也藏在乐趣之中，要不然创世大天为何要赐予我们这样的身躯呢？”

这话其实也有道理，但禁欲主义和享乐主义是旷日持久的争执，伽蓝倒不觉得孰优孰劣，她本人挺折中的，或者说她悟性还不够，还没法在这些事物里探索出“梵”的影子。

伽蓝回忆起原著之中的剧情，迦摩卡玛在成为乾达婆王后也开启了七轮三脉，完全没有输给前一任乾达婆王旃檀，这前后两位虽然都走了极端，但也都得到了完全感悟的完美结局，那就姑且当这两种主义打成平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