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了好几场后, 天都快黑了，凛凛才终于从社团活动中解脱。

总算把那条又厚又重的裙子脱下去了，凛凛换回学生制服, 瞬间门觉得身心皆一轻。雪野还要留下来跟部长讨论布景方面的事, 所以凛凛是独自离开的。

她一向是低头族。

但现在手机被她玩了一整天玩没电了，只能双手背后百无聊赖地走路。这个点结束社团活动的人很多, 凛凛看到好几个比较眼熟的NPC，好像是她的同班同学。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三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在你推我我推他的, 目光时不时就朝她这里瞥来，然后面红耳赤地互相说些什么。

最后一个金色头发的男生被推到了她面前。

路被挡住了。

凛凛不得不停下脚步, 歪着脑袋盯他看, “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那、那个……”男生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有点想逃, 但一转头就看到另外两个抱着篮球的男生正冲他挥舞拳头，一副‘你不说点什么就回来一定会揍你’的架势, 所以男生最后还是没逃, 手脚僵硬地站在凛凛面前, 声若蚊呐，“那个…凛凛同学, 你记得我吗…我是跟你同班的……那个…蒲田、蒲田奏汰。”

蒲田奏汰？

跟她同班的吗？好吧没什么记忆。

凛凛眨巴两下眼睛，面无表情地撒谎：“我记得，蒲田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金发男生的脑袋越低越狠了，他一直抓挠着后颈, 一副很尴尬很紧张的样子：“就是…就是我想问一下凛凛同学，你可不可以把你的LINE……”

“——蒲田。”

蒲田奏汰的话还未说完，远远地被一道声音喊停。

凛凛侧头看去。

就看到藤本廪正站在那里，书包被他单肩背着, 怀里抱着篮球，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打招呼。

随即，他跟凛凛的目光对上，笑容加大，打招呼的手又冲她左右挥了挥：

“稚名同学。”

凛凛虽然不会主动跟人交谈（乙骨忧太除外），但如果有人跟她打招呼，她还是会回应的。

更何况她对藤本廪印象还不错，帮了她好几次呢。

所以她也举了下手，算作打招呼了。

藤本廪走过来，对蒲田奏汰说：“训练结束你跑的好快，教练正找你呢。”

“啊？”蒲田奏汰有些不敢相信，“教练，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是一年级生。

篮球打得也不像藤本那样好到让教练破格在一年级就让他成为正选，所以他在篮球部算得上籍籍无名，被教练找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只有正选队员才有的待遇吧……？

藤本廪笑着：“我也不知道啊。”

多了个人，蒲田奏汰原本想说的话也不太能说出口了。所以他转头重新看向凛凛。凛凛也看着他。

两人对视着。

凛凛毫无波澜。

蒲田奏汰却是在对视的第二秒就仓皇低下了头，暴露出他爆红的耳根，和头顶翘翘的呆毛：“那凛凛同学我先走了。”

“噢，再见。”凛凛举起手。

蒲田奏汰也举起手，红着脸：“再见。”

蒲田奏汰回去后，跟他一起的那两个男生也一副泄气的模样。但随之他们讨论到什么，又都重新兴奋起来，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他们在惊呼：“教练不会是看奏汰你今天在训练中表现的不错，所以打算提前内定你到二年级的时候成为正选队员吧？！”

凛凛没再关注了，往校门口走。

走了一段距离。

直到身侧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稚名同学你今天送我的面包很好吃，谢谢。”

凛凛才倏忽反应过来，藤本廪居然还没走。

她诧异转头，看他。

他跟她对视着。

几秒钟过去了，依旧对视着。但他虽然没像蒲田奏汰那样转移视线，却是很不自在地抬起手挠了下侧颈。

凛凛收回视线：“这样啊，你喜欢就好。”

没了话题。

藤本廪摩挲了下怀里的足球，忽然他想到什么，开口：“你很喜欢打游戏吧？”

“啊。”凛凛只回复了一个语气词，困顿地打哈欠。

“在玩DWOnet？”

凛凛脚步一下子顿住了，扭头看他。

她想起来了，那天国语课上他帮忙打游戏的时候，看操作是很熟练的，甚至可以说得上顶好的那种。

“这款游戏从公测我就有在玩，但由于太小众了，导致我认识里的人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玩。没想到稚名同学你居然会对这款游戏感兴趣，而且操作很稳，这一关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独自将血线维持在百分之八十以上通关，稚名同学玩游戏好厉害。”

-而且操作很稳。

-稚名同学玩游戏好厉害。

！！！

凛凛瞬间门感觉自己周围开始冒粉色鲜花了！

“还好啦其实！因为我打过很多遍！起码有……几百遍了！”凛凛开心到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所以是熟能生巧啦，熟能生巧。”

——其实是努力了几千遍才能做到现在这种水平的。但既然都被夸【操作很稳】【玩游戏很厉害】了，说几千遍才能有现在这种水准是不是有点显得自己太菜了？

“除了这款之外，你还玩什么游戏吗？”藤本廪借着用右手捏左肩的动作，将有些发烫的脸埋进胳膊里。他是第一次见到凛凛如此情绪高昂的状态，眼睛都睁圆了，闪着明亮的光芒。

之前的每一次，她都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是只有提到游戏相关的话题，她才会露出这种状态吗？

好像……更了解她一点了。

他猜的也没什么错。

提游戏凛凛可就一点都不困了。即使黑眼圈还是很重，但她精神抖擞，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火O之光、x冒险、暗黑破坏王、帕L、字O国度大冒险、勇O传说、OO像素怪物……”

藤本廪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分明，“你说的这些游戏我都玩过。”

“诶——？！”凛凛睁大眼睛，“真的吗！x冒险你也玩过吗？！”

“嗯，我最喜欢里面朱莉这个角色。”藤本廪说道。

！！！

朱莉。

朱莉！！！

这个角色是她的本命！——虽然她没存在感到了即使这款游戏的资深玩家都不是很清楚的地步，因为她在漫长的故事线里只是个背景板，那就是替主角修理破损的武器，和在主角要去怪物之塔打怪的时候起到引路的作用。

“朱莉一出生就没有父母，小时候经历了很多的苦难，可最后依旧成长为很果断情绪稳定的女骑士，光凭精神强大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欣赏了。”藤本廪说。

凛凛深有同感地将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

朱莉超级好看的！

而且修理武器的样子、走路的姿势真的很帅！！

那些不喜欢朱莉，和对朱莉是谁都没印象的人实在是太没眼光了！这么漂亮的朱莉帮他们修了那么多次的武器，带他们去了那么多次的副本，居然不记得她的名字！

呜呜呜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有相同的想法，虽然对方只是一款恋爱游戏的NPC，但凛凛还是很感动，甚至到了要将对方引为知己的地步。

“除此之外，我最近还在玩《勇者O的冒险之旅》，这款游戏也很不错哦。”藤本廪说。

！！！

凛凛立马抓住他的胳膊，一脸诚恳：“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挚友！！”

藤本廪身体微僵，片刻后，朝她笑了下。

然后凛凛想起什么，问：“你家也是这个方向吗？”

看着越走越偏、即将进入公寓区的路。藤本廪罕见地僵硬了一下，又作出用右手捏左肩的动作，下半张脸埋进臂弯里，声音很闷很含糊：“…嗯，是的。”

“没想到我们的家也是相同的方向。”凛凛重重点头，如果这是在现实世界的话，她一定会超级想跟他做朋友。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关于《勇者O冒险之旅》的游戏设定和内容，还互相加了LINE约定凛凛买了游戏机之后一起玩，凛凛到家了，跟他挥手：“拜拜！藤本同学明天见！”

藤本廪也抬手：“明天见。”

等凛凛的身影消失在公寓楼道内，停顿一会，他才又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凛凛回到家后，立马把手机充上电。

等个差不多十分钟的样子，再开机，手机电量显示34%，凛凛一登录LINE，就看到又有好几个老板加她了。

现在时间门是晚上七点半。

凛凛开始新的一波代练，无论如何，明天都一定要买到《勇者O冒险之旅》的游戏机！！！

代练完两个号之后，凛凛才想起来今天没跟乙骨忧太放学一起走，好像到现在也还没给他LINE发消息刷存在感。

所以抽空打开跟乙骨忧太的聊天窗，打算日常发一句【乙骨同学吃完饭了吗】。

然后就看到聊天窗垫底的那条消息：

【#乙骨同学#：我可以等你。】

(⊙o⊙)…

凛凛：“……”

凛凛忽然感觉尸体有点凉……

凛凛连回复都没顾得上，就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语音电话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被接通了，不等对面开口，她就噼里啪啦一顿心慌意乱的解释：

“乙骨同学我给你发完消息之后手机就没电了我虽然有知道你发了新消息过来，但是我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就自动关机了我也没借到充电器回到家手机充上电我才看到消息，不是故意已读不回的以及……”她小心翼翼，“乙骨同学你之后有在学校等我吗……？”

电话那边，乙骨忧太没停顿多久，就给予了回复：

“…没，我看稚名同学没回我消息，就觉得你可能在忙……所以，我就自己走了。”

“……没有等你。”

他除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弱气外，看不出来任何不对劲。

凛凛擦一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彻底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她点开下一个老板的账号密码，输入进去后，点【登录】，同时问：“乙骨同学今晚吃的什么呀。”

“……”他沉默一会，才回答：“红豆面包。”

“原来如此。”

【登录失败，可能是密码错误。】

“嗯？”凛凛不解地发出声音，用手机拍下来这个页面，发给老板。

【#凛凛#：[图片]】

【#凛凛#：老板大人！密码错误啦】

老板又一连串发过来四五个密码，让她挨个试试。

凛凛一边挨个尝试密码，一边跟乙骨忧太聊天。聊的都是一些琐事，是之前每晚都会聊到的话题，例如【你洗澡了吗】【你今晚有在做什么吗】之类的，所以凛凛完全可以一心二用。

等将所有密码都试验一遍还是登陆不进去后，凛凛有些疲惫地给老板发消息：

【#凛凛#：老板大人，这些密码全——都——不对哦！】

同时她嘴里还在机械般问：“乙骨同学是猫派还是狗派？”

“……猫吧。”

“猫猫吗？我还以为乙骨同学你会更喜欢狗狗呢。”

“为…什么？”

“因为乙骨同学看起来就很像狗狗呀，很乖巧，尤其是眼睛下垂着的时候真的很狗狗哦。当然这里的狗狗绝—对—不是贬义词，是夸赞哟。我超级喜欢狗狗系的男生的！”凛凛一边飞快打字跟老板大人交流，一边面无表情地用元气满满的声音说道。

“……”

电话那边停顿了多久，凛凛也没关注。

直到她手机的打字键都快被她摁出火花来了，才有很轻微的声音传来：“…稚名同学，你真的会一直——”

【您当前正在通话中，对方呼叫失败。】

老板大人给她打语音电话了！

凛凛连忙道：“乙骨同学我有件事要忙，要先挂电话啦，待会再跟你说哦！”

“……”几秒之后，手机里传来他很轻的声音：“好。”

“那，先挂啦，乙骨同学明天见！今天也是特别开心能跟乙骨同学做朋友的一天哦！”

“我也…很开心能跟稚名同学……成为朋友。”

“嗯嗯！”

“嘟——”电话被挂断了。

【本次通话时长：4分32秒】

他往上滑了滑聊天记录。

——滴答滴答。

殷红的血珠顺着他白得不正常、伤痕累累的手腕往下滴，一旁的地面有一把被扭曲成麻花的水果刀。

【本次通话时长：23分20秒】

【本次通话时长：16分56秒】

【本次通话时长：1小时45分11秒】

【本次通话时长：1小时36分26秒】

……

【本次通话时长：6小时18分02秒】

【本次通话时长：4小时56分22 秒】

【本次通话时长：8小时12分53秒】

“……”

滴答…滴答…滴答……

血珠还在往下滴。

他打开匿名论坛，手指没什么力气，敲字，发帖：

【朋友很受欢迎有很多关系好的朋友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让对方不抛弃我吗？】

【匿名回帖1】：……嘶，我还以为过去的自己发帖了

【匿名回帖2】：这个问题，一看就知道贴主是阴暗批

【匿名回帖3】：你也找很多朋友不就好了

【匿名回帖4】：贴主男的女的？应该是女孩子吧？感觉男生很少会纠结这种问题？（挠头）那首先就问你一句，她有真心把你当闺蜜吗

【回复匿名回帖4】：她有说会一直跟我当朋友，不会讨厌我，不会觉得我脏不会觉得我恶心她还说最想说话的人只有我能跟我交流感到很幸福她很开心能跟我成为朋友

【匿名回帖4】：呃……

【匿名回帖4】：你只有她一个朋友吗

苍白的指尖颤抖着划过屏幕。

回复……

【回复匿名回帖4】：她是唯一不嫌弃我的人，我只有她。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离开我吗

【匿名回帖4】：……怎么感觉贴主你心理有点

【匿名回帖4】：我感觉你是不是有点被PUA了啊，什么只有她不嫌弃你什么的，怎么可能，你爸妈呢，世界上最不嫌弃你的人应该是你父母吧，感觉你年龄应该还不大，初中部或者高中生的样子，这个年龄的女生最容易陷入这种友情纠葛里了，这里的建议是不要把对方看得太重

【匿名回帖4】：而且我感觉她好像并不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匿名回帖4】因为这些话一听就很空头支票啊。我不是很了解女生，但我有见识过我女友跟她朋友相处，好像女生互相之间门都很喜欢说这些类似于‘最’‘一直’看起来是与永远挂钩的话，但一定不能信以为真。这里建议贴主多去交几个朋友就好了，别说什么只有她不嫌弃你的话，那是她PUA你的，世界上的所有女孩子都是干干净净的小天使，贴主你自信点！

【回复匿名回帖4】：不是空头支票

【匿名回帖4】：？？？

【匿名回帖4】：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关注这个？？

加班到很晚才坐电车回家的男人看到这个回复顿时露出了牙酸的表情，他立马打了一连串的话回复，想继续劝这个被友情PUA的可怜小女生迷途知返。足足有几百字，结果——

【该贴不存在，已被贴主删除】

“哈？？”

他又试了几次。

【该贴不存在，已被贴主删除】

【该贴不存在，已被贴主删除】

【该贴不存在，已被贴主删除】

……

没开灯的房间门里，被放在地上的手机屏幕发着惨白的光。乙骨忧太双手抱膝蜷在墙角，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隔天又下了雨。

空气湿闷，天气炎热，喘不上来气。

教室里开着风扇，稚名同学坐在座位上，顶着黑眼圈在玩手机，一旁的雪野同学和小林同学正跟她说着什么。

教室里太吵了，听不清。

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稚名同学开口了，在回话。

听不清。

还是听不清。

好吵，好吵好吵，教室里好吵，好吵好吵好吵……

“什么？！真的很脏的啊！！！你是笨蛋吗！”站在稚名同学座位旁的雪野同学突然拔高嗓音，还抬手轻敲了下稚名同学的脑袋。

很脏很脏。

很脏……

对，他很脏…他很脏……

他肺部的空气跟被抽空般，藏在碎发后面的墨绿色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板又空洞洞地紧紧盯着稚名同学和雪野同学、小林同学。

明明教室里还是那么吵，可他忽然就是能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了。

雪野同学在说……

她在说：“你怎么可以跟乙骨那种人做朋友，你是脑子犯抽了吗啊真的是你这个笨蛋，他很脏的啊，超级脏！还把妹妹推下楼过，你是笨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