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014章(二合一)(1 / 2)

法堂在大雄宝殿后,是高僧们素日讲经的地方。

四面回廊在法堂外的空地上围出个方正小院,院内此刻堆着几口大衣箱,每个箱子后都站着一队人,大部分是僧人,也有少数几个常住寺里的居士。

箱中装着成套的冬衣夏服,有夏日用的清凉衫、屐踏,也有冬日用的夹袄、棉裤,皮靴和绒袜。

顾云秋到时,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正两两一组给排队的人发派衣物。

法堂内,王妃和几位大师正在品茗。东侧上首还坐着个戴浩然巾、花白胡须的老人家,想必就是那周姓商人。

顾云秋正了衣冠,入堂见礼。

王妃嗔了他两句,问他怎么一上午不见人,而后就给他介绍:“这位是周山、周先生。”

周山?

顾云秋一惊——

周山是锦朝一位传奇商人,他少有才名,十七岁高中榜眼,却在做官三年后致仕经商,没几年就成了江南、中原两地的大商巨贾,更主持开通了西域的商路。

原来,前世到王府拜访的周姓商人就是周山?

顾云秋这才知道,原来周山和宁王有旧,算是忘年交。而且周山与王妃一样,都曾在最困难的时候被报国寺的僧人帮助过。

外面几口衣箱,就是他这回专程带来赠给寺里的。

报国寺虽是国寺,但开支的大宗都在济民和佛会两项,剩下大头还要用于经文典籍的修缮译注、复原誊抄,算上日常度用、庙宇佛像的修缮,能用来置办新衣的银两实在不多。

虽说寺里一年两次也会发放冬衣和夏服,但上下几百口人,尤其是小沙弥们,大多穿的还是旧衣——冬日不能保暖御寒、夏日又捂得大汗淋漓。

周山年逾五十,已是知天命之年,这些他多年来都看在眼里,也想在返乡颐养天年前,最后为报国寺做点什么。

他按着超出报国寺现有僧人居士一成的数量准备,冬衣还另配了帽子。

几位高僧世外高人,品罢一壶茶后,便先后起身告辞,仅留寺监在此主持。王妃倒与周山多聊了一会儿,听他讲了不少商路上的奇闻轶事。

顾云秋坐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周山提到近日京畿西郊的一桩惨案,说安西驿外有个人牙开了间野店,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一夜之间燃起大火、店毁人亡。

王妃面露不忍,轻轻道了句佛号。

“现场是惨了些,但娘娘也不必介怀,”周山眼神嫌恶,“那人牙从前做是做菜人生意的。”

“菜人……生意?”

周山解释了何为菜人,听得王妃连连蹙眉,手中佛珠都险些掉了。

“所以是他丧尽天良,这般下场,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周山给王妃重新续了一盏茶,话锋一转,“不过他这一死,可叫官牙更头疼了。”

王妃捧起那盏茶,定了定心神后,才问:“怎么讲?”

“这些年来,江淮赋税连年欠收,西北累经战祸、民生凋敝,朝廷正鼓励百姓去垦荒,京畿西郊罗池山下,就是一块新垦的荒地。”

“罗池山下……那地方原本不是片沼泽地么?”

周山点点头:“正是呢,虽用土回填的时间不短,但水分肥力皆属下成、实非良田,官牙折了正价、田地带宅院出售,也是乏人问津。”

“加上出了这样的人命官司……”他摇摇头,“百姓们都觉着晦气,恐怕两三年内都卖不出去了。”

他们这般说着,顾云秋却上了心:

考虑到京城如今的地价,想要买个向阳临街的二层小楼,加上置购家具、布置店面,少不得要近万两*白银。

虽说大部分在京中开店的都是租赁经营,每日缴二三百文房钱就是,但他将来多半是要被赶出王府的,这买房的钱也省不得。

罗池山下的田地虽然贫瘠,但它带着宅院一起出售,合算下来买个田庄才四五百两,既省钱又能解决他住的问题。

至于在京中开店的事,还可以从长计议。

他在心中暗暗记下此事,一分神,周山和王妃又聊起了西北,说朝廷这回裁军裁得轻率,西戎王庭眼下看着是混乱,但局势总有稳定那天。

若不早做打算,到时西戎大军突然挥师南下,只怕西北大营会难以应付。

顾云秋对这些并不敢兴趣,听了一会儿,目光就扫向了堂外——

院内的队伍减少了大半,得了衣物的人脸上都是笑逐颜开。

可他也很快注意到,有几个小沙弥欢天喜地抱着衣服出去后没多久就去而复返,个个哭丧着脸不说,还偷偷排到队伍末尾。

轮到他们时,周山的家仆认出了他们:

“小师傅,若我没记错的话,您刚才不是已领过一套了?家主人吩咐过,说寺中僧人居士一人只得一套,不能重复领用的。”

小沙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旁边有个年轻僧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出家人诚信为本,这是周老板的一份善心,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不学好?”

被师兄一顿教训,小沙弥的眼眶瞬间红了,他走过去拽住师兄衣角,在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

那僧人本就皱着眉,越听、脸上的表情也越凝重。

等小沙弥说完,他已双拳紧握、怒目圆睁,“还有这等事?!你带我去,师兄给你们主持公道!”

几个小沙弥忙围过去,带他走出小院。

顾云秋眨眨眼,端起旁边专门给他准备的糖水喝了一口。

然而,才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那僧人和几个小沙弥就又灰溜溜地回来了,他们垂头丧气、看上去十分憋屈。

尤其为首的僧人,还气不过地打了廊柱一拳,“什么世道!”

顾云秋皱皱眉,紧接着就看见那僧人搓了把脸,然后赔笑着上前对周家两个仆人小声解释了一番。

那几个家仆一开始面露惊讶,后来脸上的神情就变成了为难,半晌后,才抱歉地冲僧人、小沙弥们一笑道:“……原来是这样。”

“几位不妨到旁边略等等,待会儿若有剩下的,留给几位领走便是。”

僧人立刻合掌拜谢,小沙弥们跟着念了阿弥陀佛后,就跟着僧人一起退到了回廊下,眼巴巴地等着。

顾云秋奇怪地看看他们,又看了看几口衣箱中所剩不多的衣服,忽然意识到——

李从舟还没到!

他又仔细环顾了一圈,确确实实没在小院内看见李从舟的身影。

周山带来的衣物用料上乘,顾云秋刚才进来的时候偷偷瞥过一眼:清凉衫用的是湖丝,夹袄也很厚实,就连屐踏上的系绳用的都是彩帛。

怎么回事啊,这人。

顾云秋看着院门有些着急。

莫不是,被什么耽误了?

又或者,是因为……手臂上的伤?

偏巧他这幅坐立不安的模样被王妃看了去,她好笑地揉揉顾云秋脑袋,“秋秋坐不住啦?想出去玩就先出去吧,我和周先生再说会儿话。”

“还有,多带两个护卫,”王妃叮嘱,“今日山上乱,天色也不早了,别跑远。”

顾云秋点点头,依言领着点心和两个护卫出去。

到院中,他先走到几口衣箱旁,“这些是寺里人人都有么?”

“回世子话,是都有的。”

“那——”顾云秋顿了顿,“没来的人也有么?”

“没来的人?”家仆环顾四周,“寺中僧人应当都在此处了啊?之前问过几位大师也说人都齐了。”

“……”顾云秋挠挠头。

他也不知,该不该说出李从舟没到的事。

毕竟华服美物在出家人眼里许是身外之物,万一人小和尚是不想来呢?

毕竟圆空大师几个也在,他们直到离开都没提李从舟。

他这冒然一说,会不会显得多嘴多事?

这般想着,顾云秋便没再同家仆多话,而是慢慢走到小院门口,想远远看看李从舟来了没。

结果碰巧,一个领到新衣服高高兴兴出去的小沙弥正巧走在他前头。

顾云秋看着那个小沙弥抱着衣服颠颠蹦了两步,却在转过大雄宝殿回廊时突然变了脸色,两个魁梧的汉子不知打哪儿挑出来堵住他,逼得他一步步退后。

他退的位置,是大雄宝殿和报国寺外院围墙的一条背阴死路。

顾云秋挑挑眉,立刻带人往那边走。

殿阁和参天巨木围出来的窄小巷道中,小沙弥紧紧抱着衣服瑟缩在墙边,两个汉子挡在他面前,而汉子身后立着个穿海青长袍的男孩。

寺中普通僧人的僧袍只有石青和木兰两色,倒是寺中的在家居士们常穿这颜色。

男孩端看年纪十岁上下,生得肥头胖耳、粗手大脚,小眼睛、塌鼻头,圆圆的脸盘上长满了雀斑。

他双手叉腰、神情倨傲,上手就推了小沙弥一把,将人给灌在墙上,“怎么着,还要我教你规矩么?”

小沙弥抖了抖,顺男孩的目光,发现他身后已堆着十来套衣物。

“你你你……这个是周先生送给我们的,你怎么可以抢……”

“是啊?他送你们了,你们没拿到吗?”男孩一点儿不慌,反而倍具侮辱性地拍了拍小沙弥的脸,“你这不是拿到了么?”

他一边说,一边趁小沙弥害怕闭眼时,一把抽走他怀中的衣服:“拿来吧你!”

小沙弥反应过来想去抢,却又被那两名壮汉摁到墙上。

“吕元基你怎么这样?!你放开我!我要告诉师兄和师父!”

叫吕元基的男孩根本没理他,只随手将那衣服包丢到身后:

“你去呗?反正你们报国寺的款子是由我爹来调派,我倒要看看你的师父师兄愿不愿意替你出这个头!”

小沙弥愣了愣,脸倏然变白。

吕元基看着他,突然笑得很恶劣,他伸手用力捏小沙弥的脸,将他一张脸都弄得扭曲变形,而后他往小沙弥嘴里连吐两口唾沫。

小沙弥疯了一般挣扎,却被旁边两个壮汉死死摁住。

吕元基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捏住他鼻孔,逼着他不得不因窒息将那一口秽物咽下去。

“我爹可是户部正四品检校,今天只是几口唾沫,我劝你别逼急了我,将来若是我不高兴——说不定还会让你喝点别的好东西。”

说完,他邪笑一声,冲着小沙弥做了个下流的手势、然后啪啪拍了小沙弥脸颊两下,才示意放人。

小沙弥跌倒在地,忍不住干呕。

……

吕元基?

户部正四品检校?

顾云秋站在巷道口,眉头都拧得打结。

——不巧,这人他前世认得。

不仅认得,十六七岁前,他们还曾经常一起斗蛐蛐、打锤丸。后来吕元基迷上赌博,整宿眠在花街柳巷,顾云秋就与之分道扬镳了。

没想到,他小时候就这般可恶。

前世,顾云秋最后一次听说吕元基,是他爹吕鹤被人告了贪墨,并牵扯出江南户部籍库大火之案,吕鹤被斩首、吕家上下流放。

吕鹤是攀高枝得来的官职。

当年他入京时,只是个连盘缠都没有的穷书生,却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京中高门沈家唯一的嫡出公子,最后还顺利与之结为连理。

那以后,吕鹤在沈家的帮助下步入仕途,顺利在纳言阁补了个六品缺,之后更是扶摇直上、辗转六部,最后成了户部正四品检校。

四品官,在藏龙卧虎的京城并不算高。

但户部的四品官,还是检校,就很有分量。这是个肥缺,盖章、合印,签批款项,早一步、晚一步都有很多门道,能捞的油水非常多。

吕鹤只在任上一年,就能在京中买下一套三进小院,还把远在家乡的老母亲接了过来。

可惜,也是在同一年,沈家被门生牵连、时任正一品纳言阁大学士的沈老爷子被革职,沈家因此式微。

一直对吕鹤娶男妻此事颇有微词的吕母借故发作,转弯抹角给吕鹤安排了两个小妾进府,还对那沈家公子说是体谅他不能生养。

沈公子一怒之下,干脆搬回沈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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