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旧江公。

我很喜欢这个名号。

因为我过去的名号“剜眼公”，实在太难听了。

对，我就是被人挖掉了眼睛而死的——嗯？好像是自己挖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可那又怎么样。

我要顶着这个名号一直走到天荒地老吗？

不！

所以，我成了“旧江公”。

最初的时候，我是個江湖骗子。

对，就是那种以骗人为生，老人小孩一样骗的江湖骗子。

走过、路过不会错过。

只要您从面前一打照面儿，今儿你要是兜里还能带着大子儿回家……

我就是您养的。

当然，这也要看我的心情好坏。

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准我会大发善心。

给您留个救命钱，留个温饱。

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身上穿的那身衣服，你怀里抱着的孩子，都得给我留下。

在我成为“剜眼公”以后，还能保持着一定的理智。

也许便是因为，我从前骗的人太多了。

以至于，我甚至可以欺骗自己。

……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成为这样的人的。

我只记得，那天我摇摇晃晃的走在大街上。

饿的双眼发昏。

而我的手上，只有两颗血淋淋的眼珠，似乎是新挖出来的。

粘稠的鲜血在指缝里滴落。

我的脑袋里，想到了一个老头。

是的，不久前，我和一个年老的流浪汉，相依为命。

我隐约记得，他很多次救过莪的命。

因为我年纪小，还是个孩子。

所以每次被人打，他都会把我搂在怀里，避免我挨打。

乞讨要来的东西，他也会挤出来给我。

他似乎想让我活的更好。

真是脑筋不好，自己都是个烂泥样儿，却见不得我受苦？

有够好笑的。

他和我说，“小子，长大以后别做我这样的人。”

“那我能做什么？”我木然的抬起头。

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凭什么听他的？

“做你心里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老东西是这样说的，莫名其妙。

我心里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

就是那天。

他已经病了好几天，奄奄一息。

这几天我们一点收获都没有，我快饿死了。

他掏出了身上仅有的四个铜板，让我帮他去开一副药。

没有这副药，他会死。

我笑了。

因为，这老家伙果然还藏了钱。

我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我和他说，“我不会给你买药，我饿了，要吃饭。”

老东西死死的盯着我，似乎不敢置信。

好像从未想过，我会这么说。

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让我感觉心脏胀痛。

那个眼神，勾起了我心里最痛苦的回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我的脑子都快炸了。

似乎，曾经，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不，所有的人，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们打我，骂我。

说我是畜生。

是怪物。

说我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很痛苦，好久没这么痛苦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啊？为什么——”

我质问他。

老东西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就那样盯着我，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

我是怪物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眼神让我很不高兴。

“你别看我。”

我站起身，朝着他走去。

我真的好饿，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我说了，你别看我——”

我大骂着，可这老东西似乎打算用仅剩下的所有力气，就这样看着我，直到他死去。

“别看了！！我说了，别看了——”

我很生气，我冲过去，用我的手扣掉了他的眼珠子。

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任我宰割。

这种感觉真好。

后续很多年的时间里，我都在追求这种感觉。

追求，让所有人乞求我，然后任我宰割的感觉。

最后，我得到了一双眼珠。

和一句响彻在心里的话语。

“做你心里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看来，这就是我想做的人。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了。

……

我是一个孩子。

体力很差，身材瘦小，和大人没法比。

但这也是我的优势。

毕竟，谁能相信一个孩子会想要他们的命呢。

只要用布挡住脑袋上的第三只眼睛。

我就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了。

而且我发现，相比那些大人，我会的更多。

我能做的也更多。

我好像总能看出，一个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然后，我抓住这个弱点。

就能无往不利。

我最满意的一次骗局是，我找到一个孩子的娘亲，告诉她，她的女儿有危险。

只要我装出很着急、很痛苦的样子。

她就会放下一切事情，甚至还会带上家里的男人，一起出去救女儿。

他们甚至还不会怀疑我说的话，那家的男人还会对我大加赞赏。

真是好玩。

咦？我兜里的这是什么？

哦，原来是两颗鲜血淋漓的眼睛啊。

他们的女儿怎么会有危险呢？

他们的女儿，不是被我用砖一下一下的砸烂了脑袋吗？

她很安全。

你们能得到，一具热气腾腾的尸体。

而我，能得到你们家里所有的钱。

但你们可千万不要怪我。

谁让你们的女儿，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呢。

就是我最不喜欢的眼神。

类似的事情，我好像干过很多，太多了。

以至于我根本记不清楚。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这样美妙的经历，造就了我的辉煌之路。

……

我真的没想到，我此前无往不利的那些本领。

居然会碰壁。

那是在我独自漂泊的大概四五年后。

我遇到了第一个没有被我抓住弱点，没有被我所欺骗的人。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道袍，成天在大街上摆摊给人算卦。

我听了半天。

故弄玄虚，没有一句真话。

但他就像是个无懈可击的老龟，身上背着厚实的王八壳子。

他不相信任何人。

和我一样。

我们连续交手了好几次，我占上风的次数很少。

大多都是输了他一筹。

每次都莫名其妙被他骗走了兜里的钱，骗走了手里的食物，骗走了当时最重要的东西。

甚至很多次露宿街头，挨饿受冻。

但他太小看我了。

一无所有又怎么样，我还能东山再起。

而且我永远有一个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他根本不可能想到，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心会有多狠。

我还能继续和他斗下去。

我就不信。

他身上，就真的没有弱点。

在大概一年之后，我们互相之间搞这种来回欺骗的把戏，已经重复了不下一百次。

终于有一天，他和我面对面坐下来。

说要和我谈谈。

他说，他已经厌倦了这种互相骗的小把戏。

问我想不想做一件事。

问我，有没有更高的追求。

追求？

真是好古老的词汇啊，上次有人跟我提起这个，是什么时候来着？

还是在上次。

“小骗子，你的很多手段非常不错，看起来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多年，混出来的。”老骗子这样说。

“那又如何？”对他的态度，我很是不屑。

搞这些虚的做什么？

有本事继续骗走我身上的钱啊，继续骗得我挨饿受冻啊！

“但你的那些手段，实在太糙了，根本不成章法，之所以在遇到我之前，能够一直无往不利，那是因为你从未遇到过真正的狠角色。”老骗子这样说着。

他似乎想要教我些什么。

“要是就这样走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吃个大亏，然后横尸街头，被野狗吃个干净，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老骗子似乎觉得这样说，会吓到我。

会让我知难而退。

或许对别人来说，这很恐怖。

但对我来说，死人算什么？

不过，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弱点……好像就要浮出水面了。

这是我的机会。

所以，我适时的伪装出了害怕、恐惧的模样，正如他所预料到的那样，“我……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是个孤儿，流落街头什么也不会，我能做的就是靠着这些小手段、小把戏，骗一骗人，努力的活下去了。”

我的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再也没有像我这么真诚的人了吧。

然后，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悲悯”。

我知道，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老骗子长叹一声，伸手揉揉我的头，好像在安抚我。

真恶心啊！

我想要将我的胃都吐出来，就吐在他的脸上！

但我没有。

我想赢。

他那双一直以来无懈可击的眼睛，就是我最好的战利品。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那种眼神”了。

现在看到最多的是乞求的眼神，是痛苦与绝望的眼神，是被我折磨到想死的眼神。

所以，我很久没有再取过其他人的眼睛，之前的战利品都已经烂没了。

时隔好几年，我再度升起了主动夺取战利品的想法。

“小骗子，其实我早就看出，你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在没有人教导你的情况下，你居然就能做到这一步……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如你一般，这么适合传承我衣钵的孩子，我们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儿师徒。

“如果你以后愿意跟着我，拜我为师，我保证这一生不再让你尝人间那些饥寒穷困之苦，会尽我所能，将你庇护于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