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我、我、没提前准备。”
满桌子人都看着他，程穆恨不得把脸埋到碗里。
程崧岳惊讶：“你一个高材生，当众道个歉, 还需要提前准备？”
程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一下被触动到了。
“道歉就道歉, 没什么可怕的。”
孙桂花补一句, “正好道完歉, 我也宣布一点事情。”
程穆手抖了一下，但很坚决的没跟孙桂花求饶。
他梗着脖子, “你别后悔, 以后出了任何事，别想着求我帮忙。”
孙桂花：“怎么说的好像以前指望过你似的。”
程穆噎了一下。
陆玲玲全程没说话, 只恨恨的盯着梁芷, 眼神像是淬了毒。
心里觉得梁芷怎么这么会勾搭男人？
见过下贱的, 没见过这么下贱的。
也是, 她但凡要点脸面，就不会以前当过弟弟的对象，现在又成了哥哥的妻子了！
梁芷伸手拿了一个包子，敏锐察觉到陆玲玲目光不善, 无语道, “看什么看，再看, 小心我拿筷子戳你！”
她拿着筷子, 比划了好几下，大有再敢瞪我, 我就叫你双目失明的意思。
陆玲玲瑟缩一下，忿忿别开目光。
孙桂花可不惯她毛病：“不想吃就走，对嫂子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当着众人的面, 被婆婆急赤白脸说了一句，陆玲玲眼睛一下红了。
“不吃就不吃，谁稀罕吃你们家的饭！”
她下了桌子，扭头往外走。
见程穆还坐着，“你走不走？不走，就别走了。”
程穆其实也没什么心情吃饭，放下筷子追出去，“我也不吃了。”
两人一走，空气都清新不少。
其余人，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受影响。
孙桂花说了自己打算跟程穆断绝关系的事，不止梁芷，程崧岳都惊讶了。
“妈，其实你不必这样……”
孙桂花摆摆手：“崧岳，你爸走的时候，我总想着程穆会回来的，知道家里出了事，不管在忙什么，也一定会赶回来。可他没有，都说养儿防老，这样的儿子，我真不知道要来做什么……”
她不是突然起意，而是一点点被寒了心。
程穆不是不明白，他只是太自私了，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程崧岳一反常态，“妈，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梁芷诧异看他。
程崧岳没有解释什么，仍旧叫孙桂花再考虑考虑。
孙桂花却铁了心，“不用再劝了，妈心里有数。”
*
打谷场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
梁芷和程崧岳站在一块儿，看见他们，钱淑芬也领着孩子们过来了。
钱淑芬：“大队长说有事要说，啥事啊？”
孙桂花凑过去，在她耳朵边说了几句。
“真的？”钱淑芬很意外。
现在都两家人并成一家了，孙桂花还想着要给女儿一个交代，是真难得。
她交代梁芷，“以后要好好和你婆婆相处，对她要跟对我一样。”
梁芷一边挽着一个妈，重重点头。
队员们来的差不多了，大队长没上前说话，倒是程穆去了。
来之前，他做好了心里准备，既然不把这个流程走完，就无法迁户口，那就硬着头皮走完流程好了。
反正，他马上搬走，用不着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心里建设的很好，可他刚站过去，腿肚子就在发抖。
底下乌压压全是人，小声说话的声音，到了他这边变成了一阵“嗡嗡”声。
程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总觉得他们在议论自己。
赵爱国看他半天不吭气，嫌弃道：“程穆同志主动找到我，说有些话想当众告诉大家，不过，看样子他现在应该没这勇气了。”
“实在不行就算了？大家伙儿都忙，没人愿意把时间耗在这儿。”
“是啊，不说就下去吧，俺还回家做饭呢！”
“我家鸡都没喂，这么吭哧吭哧的，不是耽搁人吗？”
“程穆想说啥啊，他是不是大学生啊，扭扭捏捏跟个姑娘家一样。”
“他脸上咋回事啊，青一块紫一块的，给人揍惨了吧？”
程穆憋着一股气，他不能什么都不说，要尽快把户口迁出去，然后远离这个野蛮的，完全没人理解他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努力扬起声音。
“……抱歉，耽搁大家时间了，我站在这里不是想说什么，而是想跟梁芷道歉。队上之前的流言，全都是我传的。梁芷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家，却被我污蔑了，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说，我做的不对，请求你的原谅……”
人群中的嗡嗡声，忽然变大了，程穆的话好像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一下炸锅了。
“啥，以前传梁芷坏话的人是程穆？”
“你动动脑子，那些事私密的很，不是程穆，谁知道？”
“对哦，他想干啥？”
“还不是想要萝卜，也想要白菜。”
陆玲玲也在人群中站着呢，她不明白为什么程穆忽然要跟梁芷道歉。
“大娘，我能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她忍着气，随手逮着一个大娘问。
张婶一看问话的人是陆玲玲，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
边上柳嫂子插嘴道：“这你还不清楚吗？你知道程穆和梁芷谈了多久对象不？”
“多久？”
柳嫂子：“好多年呢吧，上大学之前，就说这两人板上钉钉要结婚，后来不是跟你结婚了么？”一脸你自己结的婚，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陆玲玲又气又恼，她之前真不知道。
“哎，你怀着孩子呢，别生气。”
陆玲玲还来不及感动，柳嫂子又说话了，“那程穆还编造梁芷的流言呢，说的可难听了，你说他为啥不想梁芷重新找个好人家？你跟程穆结婚的时候，程穆爸都快死了，他怎么就不想着带着你回来看看他爸？”
柳嫂子说完，周围人都一脸“看看你嫁了个什么畜生”的表情。
陆玲玲的世界观完全崩塌了。
为什么她认识的程穆的样子，和眼前这个站在前面道歉的程穆一点也不一样？
到底哪个程穆是真，哪个程穆是假？
她肚子都大了，现在想退货也已经来不及了吧？
虽然只有一瞬间，陆玲玲却想了很多。
她这一辈子遭受的打击，都没有这几天加起来多。
前面程穆还在说话，她已经没有脸再待下去……
程穆终于把原来说好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他站在原地，底下的嗡嗡声臊的他脸色通红。
幸好他脸上青青紫紫的，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大队长，我说完了。”程穆眼巴巴看着赵爱国，希望他能给自己解围。
赵爱国翻了个白眼，“这件事情大家一定要当个教训，以后，我不希望我们大队传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这对男同志来说还好一些，对女同志就是致命的打击。”
程穆这下不止脸红，浑身开始发烫，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不停承受大家鄙夷的目光。
明明身上穿着衣服，他却有种赤.裸着，被扒开来晒的错觉。
梁芷终于出了一口气！
程穆这就觉得受不了了，可在他没有解释清楚之前，遭受这种目光的人一直是她。
上辈子更是因为这个人的污蔑，不得不草草嫁人……
何况程穆并不是发自内心愧疚，要不是为了迁户口，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正巧，大家都在，我也有句话想说。”人群里孙桂花忽然开口。
“以前我家日子有多难，我相信同一个大队的同志们都看在眼里。老头子走的那几天，我真想过干脆也跟着老头子一起去了算了……我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想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等儿子回来了，这些问题都有了解决的办法。程穆他聪明啊，懂得多，比我这个乡下婆子见识更广，主意也多……可他没有想过要回来，一直到老头子都下葬了，也没有回来……”
孙桂花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也还是昏暗的，不敢再回首重新走一遭。
现在，程穆回来了，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错，没有想过她和老头子。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跟程穆断绝关系，以后，他在城里过的日子再好，我不会主动凑过去。以后我老了，死了，也用不着他给我上香。”
“老嫂子，你可要考虑清楚，养个儿子不容易！”
“可不是，程穆都这么大了，眼看着就能给你养老……”
孙桂花很坚决：“病的都快死了，他都不晓得要回来，还能指望她什么？”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重考量。
崧岳眼看着前途无限，孙桂花不想叫大儿子被程穆拖累了。
总之，能在这个当口，脱离了关系，也算是件好事。
理智上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心里却不是不难受。
程穆本来以为自己会不在乎的，但那些话还是像刀子一样，狠狠的捅在了他的心口。
二十四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但已经在被人看笑话了，难道还想让他们看更多笑话吗？
“行，你自己说的，别后悔。以后，你发生任何事情，都跟我无关。”
程穆鼻子一酸，狠狠把自己眼泪擦干净，等把户口迁出去，他就和这里彻彻底底没关系了。
孙桂花强忍难受：“你放心，我绝不后悔。”
……
大队长家里，程穆等着赵爱国给他盖章，他还把答应给梁芷的钱全带来了，一次性付清楚。
倒不是他这个人有多讲信用，而是不想再和梁芷有任何牵扯。
赵爱国也很爽快，虽然不是很看得上程穆，却没有在这事上为难他。
两边都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正式给程穆盖了章。
“程穆，出了咱们三河大队，以后的路要自己走好。”
“大队长，你放心，我好不会让三河大队沾一点好处。我坏，要饭也要不到这里。”
“你这孩子，我哪儿是这个意思？”
程穆却不想再听任何，他把盖好章的纸认认真真叠好，收进裤兜。
没再看任何人，闷头从大队长家离开。
从今往后，他是他，三河大队是三河大队。
幸好城里的工作已经落定，回去就找陆玲玲，把户口挂在棉纺厂。
想到陆玲玲，程穆才发现好一会儿没看见陆玲玲了。
他找了一圈，也都没找到陆玲玲的影子。
问了好几个人，大家伙儿都不想搭理他，最后还是张婶提醒一句。
“你道歉的时候还在呢，后来确实不知道去哪儿了。”
程穆心里咯噔一声，从程家门口推了自行车就走。
明明看见孙桂花了，却再不肯跟她说话。
孙桂花有所预料，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小芷，晚上吃饭不用叫我了，你和崧岳两人吃吧。妈不饿，等饿了自己就出来吃了。”
梁芷和程崧岳一起宽慰劝导好几句。
孙桂花都表示知道了，但还需要点时间，自己消化消化。
见她没精打采的进了屋，梁芷和程崧岳都有些沉默。
梁芷：“我晚上做一些甜点的粥，妈会不会喜欢？”
程崧岳去了厨房，看见还有之前做豆沙剩下来的红豆。
“做吧，就做红豆粥，给妈的那碗多放点白糖。”
梁芷诧异望过去。
程崧岳把红豆洗干净，泡在水里，“妈很喜欢吃甜的，只是她每次都把自己那份，留给我。”
梁芷眉头微动，“程穆他以前总说，妈对你比对他好。”
还以为程崧岳会反驳，没想到他竟大方承认了，“是对我比对他好，好很多。”
“啊……”梁芷眉头拧起来。
程崧岳见了，淡淡一笑，“以后吧，以后告诉你。”
“好。”
*
陆玲玲凭着一股怒气，自己从大队出来了。
不过她毕竟肚子大了，没走都就就觉得很累，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慢。
越是了解程穆，她越是知道当初自己眼睛有多瞎，怎么会千挑万选，选了那么个家伙。
可即便自己找错了人，也是不愿意叫别人看了笑话的。
再说父母因为妹妹的事，本来就对她有意见……
陆玲玲左思右想，准备去张勇家修整修整。
顺便看看附近大队，有没有陆婷婷的消息。
也是她运气好，没走多远都碰到一辆牛车，老大爷看她一个女人挺着肚子不容易，问她要不要上来，他可以拉她一程。
换做平时，陆玲玲是绝不会答应的。
这回倒是没多犹豫。
她捏着鼻子上了牛车，虽然觉得周围臭烘烘的，肚子确实舒服了很多。
陆玲玲看着自己高耸的肚皮，有些欲哭无泪，早知道程穆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
老人把陆玲玲送到了张勇家附近。
下车的时候，陆玲玲给了对方五毛钱。
“不用给钱，同志……”
陆玲玲不理他，直接找人打听张勇家的位置。
老人默默把钱塞进裤兜，确定五毛钱好好地放在里面呢，脸上露出一个笑。
张勇母亲住的房子，也是乡下的自建房。
不过，是青砖瓦房，远远望过来，至少是干净整洁的。
听说，自从张勇当了供销社经理以后，在镇上也有一套房产。
陆玲玲过来敲门，手指扣了好几下，都没人来开。
总不至于，带着老娘搬到镇上去了吧？
她犹豫要不要转道回去，门“吱呀”一声开了，陆婷婷站在门内，和姐姐大眼瞪小眼。
“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玲玲只觉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陆婷婷失踪之后，她第一时间就问了张勇，张勇当时怎么说的来着？说没见过，不清楚。
那现在这个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人是谁？！
不止进了张勇家，还以女主人的姿态自居。
陆婷婷有些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我又不是故意来张勇家里找他的？我、我……不对啊，你怎么这么狼狈？程穆呢，他怎么没跟着一起？叫你一个人出门，也能放心！”
陆玲玲一个字也不想说，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心里的怒气早就到达顶点了。
“你、你跟我回去……爸妈都在家等你。”
陆婷婷坚定摇头：“我不去，倒是你，姐，你看看你自己这幅样子，快跟我进来，我弄点吃的给你，再放点热水给你泡个澡……”
陆玲玲正要拒绝，张婆子从屋里出来了，“婷婷，你跟谁在门口说话呢！”
“婶子，是我姐。”陆婷婷扬声喊了一句，然后拉着陆玲玲往里走。
张婆子堆起笑脸，打量这对姐妹。
陆玲玲陆婷婷长得挺相似的，鼻子、眼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算顶顶漂亮，但比乡下那些歪瓜俩枣强上不少，反正陆婷婷来了以后，左邻右舍都夸她漂亮，说张勇有福气，这么久没结婚，一找就找了个城里人。
张婆子听了，心里别提多熨帖了。
对陆婷婷态度非常好，要吃面就揉面给她吃，要吃饭就闷白花花的大米饭。
“姐，婶子对我可好了，比妈对我还好。你想吃什么，我叫婶子给你做？”
陆玲玲心说你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偏偏张婆子还附和，“是啊，就鸡蛋面吧？我看婷婷挺喜欢吃鸡蛋面的，婶子也给你去下一碗……”
张婆子围裙一系，进了厨房。
陆玲玲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姐，你就让婶子去呗，她人可好了。”
“……”
陆玲玲是真的心累。
妹妹怎么就不懂，她现在对你好，不是真的对你好，是图你厂长家小姐的身份！
换个人，张婆子能这么客气？
一个揪着女老师头发，敢于在学校里撒泼的人，凭什么在你面前服服帖帖。
陆婷婷：“姐，我给你水放好了，赶紧过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