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迪逊的气焰瞬间消减下去，从张牙舞爪的乳猫变成了安静蜷在地板上等待主人抚摸的乳猫。

“易，你还记得4月8日那天吗？”

“UTA庆祝派对那天？”

“是的。”

“当然记得。”

“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向我抛出橄榄枝的吗？”

“这还用说？我是……不对，准确地说，我没有亲自向你抛出橄榄枝。”韩易侧过脑袋，视线跃过走廊，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赵宥真，“我是让宥真来找的你。”

“那天我参加UTA的庆祝派对，其实只是为了跟联合艺人经纪公司谈谈演出合约而已。艺人管理公司和音乐厂牌不想要我，是因为他们要花费精力和资源来培养一个新人，但演艺经纪公司无所谓，反正把我签在那里也不需要花一分钱，有演出或者商务活动帮我接一下就好了。按理说，在找到经理人之前，我不应该自己去做这种决策……但是，已经在好莱坞碰壁了四个多月，我想，谁都需要一点成功的消息吧。”

“你之前是哪个经纪公司？”韩易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我之前好像都没了解过。”

“ICM。”麦迪逊回答道，“但离开斯库特之后，我就把他们炒了……其实ICM没有说过要放弃我，甚至还在正常地帮我推一些商务活动，但那个时候的我……状态已经不太对了。我不想任何斯库特对接的关系继续掌控我。”

“明白。”韩易微微颔首，“你继续。”

“没什么了呀，我就是说，那天来参加庆祝派对的时候，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有个有钱的中国人……抱歉，是不是听上去有点冒犯？”

“不会。”韩易笑着摇摇头，“你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有什么冒犯的？”

“那就好……我只知道有个很有钱的人，收购了UTA40%以上的股份，也听说UTA旗下的所有艺人都会到场祝贺，所以不管怎样我都应该来露个脸，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一些机会。没想到，这个机会居然就来自派对的主人。”

“所以，当宥真走过来，轻拍我的肩膀，开始委婉地跟我透露你们这边的合作意向时，我真的有点没反应过来……四个多月，没有一个经理人愿意要我。随便参加了一个派对，居然就有一个亿万富豪想要跟我合作？”

“你难道不警惕吗？”韩易有些好奇，“之所以我没有亲自过来，而是让宥真代我传话，就是害怕你误会……你懂的。”

“又不是约我到卧室里谈合作，有什么可警惕的？”麦迪逊摆摆手，“而且，你想想，你刚以……多少钱我忘了，三个亿、四个亿？”

“我也不记得了。”韩易不愿多提，随时随地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感觉就像是低级的炫耀。

确切地讲，事情本身是非常高级的炫耀，但如果自己拿来当谈资，就落了下乘了。

“不管具体金额多少，反正是当时一百个我加在一起都赚不到的钱。更重要的是，那场派对上到处都是安吉丽娜-朱莉和……詹纽瑞-琼斯这样的美人，谁会不去追求她们，跑来找我这个……青春期少女？”

“我先申明……你别想歪。”韩易着重强调了这么一句，才说出了后半段，“但我觉得，你比詹纽瑞好看多了，现在的安吉丽娜也……嘿，我不是刚说吗，别想歪！”

捂住左颊，韩易心虚地向后了一眼已经关掉手机，闭目养神的凯文-库萨特苏，和戴上降噪耳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Diplo。

“只是脸颊而已……而且是你先犯规的。”

“我犯什么规了？”

“不准调情！”

“谁调情了！”韩易睁大眼睛，用眼神质问麦迪逊为何要凭空污人清白，“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啊。”

“你看，你还在说！”

“你是不是不知道网上的那些排名啊？”

之所以能在音乐事业不温不火的情况下获得数百万粉丝的关注，麦迪逊-比尔凭借的就是那张每一寸都长在欧美社会主流审美观赏的脸蛋。只要有关于好莱坞最美女艺人的排行，麦迪逊基本上都会入选，而且名列前茅，跟那些名气和人气比她高得多的巨星并列。

黑粉们最热衷的，就是把不同时期的麦迪逊照片放在一起来回比较，试图找到整容的蛛丝马迹。

这种行为背后的底层逻辑很明显——没有人可以在不整容的情况下，长得这么好看。

“我知道，但我只关心你的看法。”麦迪逊笑容灿烂，“你就是因为这些排名才想要签我的，是不是？”

“之前就跟你说过了，虽然不公平，但女性音乐人，没有一个过硬的，或者至少是让人记忆深刻的外表，绝无可能成为流行巨星。”韩易随口就来，“但你拥有的不止这些表面上看得到的优势，你的嗓音、你的性格、你的气质，还有你的X因素，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才结合成了世人看到的这个麦迪逊-比尔。这个单曲榜三连冠的麦迪逊-比尔，这个新单曲一发行，就空降榜单前50的麦迪逊-比尔。”

“啊，《BadThings》这周上榜啦？”麦迪逊吓了一跳，“还是前五十？”

“昨天出的榜单，你没关注吗？”

“哪有时间，忙得都找不到机会睡觉了。”嘴上不在乎，但麦迪逊还是举起了咖啡杯，跟韩易的肩膀碰了碰，“恭喜你，老板，又收获一首热单。”

“恭喜你才对……这首歌又不是瀚音乐发的。”韩易挑挑眉毛，笑着回应，“不过我确实很开心，说明你的成功，不是《ColdWater》、Diplo或者贾斯汀带你创造的，转瞬即逝的奇迹。”

“这说明，我的眼光是对的，未来的流行乐坛，肯定会被打上你的烙印。”

“也许吧。”

听见韩易不带丝毫矫饰的朴实赞扬，麦迪逊睫毛微微颤动两下，轻声问道。

“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有信心？”

“最困难的时候，不光我没有信心，就连我妈妈都委婉地劝我。‘人要给自己留点余地’，她说。虽然我知道她一直在支持我，但她并不是一直都信任我的。我并不因此而责怪她，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哪怕到现在都是。我很清楚，《ColdWater》的夺冠跟我没有太大关系，能做《BadThings》的feature，也是你、宥真和凯伦全力争取来的机会……”

“你是唱歌的那个人，怎么会跟你没关系？”

“唱歌的人千千万万，搭台的人寥寥无几。没有你的舞台，我什么都不是。”麦迪逊目光灼灼地看着韩易，誓要找到答案。她知道，刚才韩易洋洋洒洒列举的那些理由，绝对都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为什么要选择我？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毫无保留地倾注这么多资源？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我能成功？”

“其实我并不笃定你能成功。”

连珠炮的问询，让韩易意识到他今天必须要展露出部分真实，才能顺利过关了。

“我对你的怀疑，也一点不比其他人少。”

“我听说过麦迪逊-比尔这个名字，也看过不少与你有关的新闻。解约的、丑闻的，都有。虽然记不得具体内容，但大概的印象总是有的。4月8日，在家里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啊，这就是那个贾斯汀-比伯发掘，在Instagram上有几百万粉丝的网红歌手。如果能跟她签约的话，不管她能不能火，至少公司都能在初始阶段获得一些流量和关注了。”

“你还真是诚实啊，易。”麦迪逊故作凶狠地剜了韩易一眼，“你就不怕……我这个史上最年轻的公告牌三连冠歌手负气出走？”

“不怕，这头衔又不是真的。”

“噢，现在又知道它不是真的了。”

“而且你还欠我七百万。”

“Yougottheupperhand，boss。”麦蒂俯首认输，“早知道我就不签这份合约了，钱没赚到，先把债背上了。”

“怪我给你开的预付款太多了，是吗？”韩易忍俊不禁。

“是啊。”麦迪逊梗梗脖子，“跟一个网红歌手开那么高的预付款，是不是疯了？亏死你。”

“怎么生气了？”韩易俯过身子，眯起笑眼，端详着麦蒂的神情，“不是想要听实话吗？”

“谁说我生气了。”麦蒂深吸一口气，“我没说不想听……今天就要听一下你还有多少关于我的坏话没跟我讲过。”

“那太多了。”韩易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对你的坏话详尽到……看见你第一眼，我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你接下来十年的职业生涯。”

“什么样的职业生涯？”麦迪逊把食指放在唇边，“让我猜猜，没有你就特别悲惨，是吧？”

“你和特蕾西终究会在好莱坞扎根，但这个根扎得并不牢靠，甚至有些地方还错了位。”韩易没有理会麦蒂的揶揄，一脸平静地叙述了下去，“跟小岛唱片和斯库特-布劳恩分道扬镳之后，你全盘掌控了自己的事业发展轨迹，可你并不知道这条路该往哪里走。怎么能怪你呢？你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也怪不了特蕾西，她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也没有相关的从业经历，只是因为爱你，她才坚持在这个陌生的行业从头开始打拼。”

“你们用最熟悉的方式维护着基本盘，Instagram、Twitter，所有的社交媒体。没有业内资源，你们就到处寻找能帮你们提升曝光量的其他渠道。大流量博主的YouTube频道、百万粉丝的网络访谈节目，以及其他与你音乐人形象并不搭界，甚至有严重冲突的宣传平台。”

“你自己也知道，在网络世界如此活跃，会让你身上的‘Instagram红人’标签越来越固定，越来越无法摆脱。但是你没有办法，这个时代，没有流量就等于死亡。为了音乐梦想，你必须先做网红，才能赚到钱，帮自己找制作人、找作曲家、找作词者，一点一点拼出一张称不上完美的专辑。”

“两三年之后，你发行了第一张EP……为什么不是全长度的录音室专辑？因为没有厂牌签约提供预付款的你，暂时承担不起这笔费用。没有团队在背后做参谋和靠山，贸然放出十来首歌也是一场风险极高的豪赌。毕竟，这一次，专辑里不会再有跟贾斯汀-比伯的合作单曲了。所以你决定先发行一个六七首歌组成的EP。一是为了试水市场反应，二是为了找到听见你焕新的声音之后，愿意跟你签约的唱片公司。”

“EP发行了，成绩……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进了公告牌的专辑榜，但是挂在第九十多位，第二周便掉了出去。精心准备的宣传单曲，没有一首上了单曲榜。给EP准备的巡演，只能在千人以下的小场地举办。哪怕你每天都在InstagramStories上发卖票的短视频，许多场次也站不满，跟你线上的超高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没有丝毫怨言，三十场巡演，从欧洲到美洲，你一场一场踏踏实实地演完了，修炼了你的唱功，更修炼了你的内心。你知道，拥有数百万粉丝的你，至少还能组织横跨两个大洲的LiveHouse巡演，比那些被唱片公司放弃就只能回归普通人生活的音乐人好太多了。”

“三四年过去，你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丑闻逐渐平息，恨你的人随着你的沉寂也渐渐四散而去，换了一波管理层的大厂牌，开始注意到有你这么一个线上存在感爆棚的话题歌手。很快，你便跟一家举世闻名的一线厂牌签订了合约。他们给的预付款虽然不高，但是承诺的宣发资源却是你解约以来梦寐以求的，他们甚至还能给你拍一个五位数预算的MV！”

“你带着兴奋难捺的情绪，在几十页厚的360度合约上签了字，你把这当成是你职业生涯的第二个起点。但很快，厂牌管理层带给你的，便只剩下了失望。除了不多的预付款之外，他们什么都要求你自己完成，连厂牌内部的合作机会都拿不到，更别说其他资源了。这个时候，你才恍然大悟——他们只是把你当成一个网红经济的试验品，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半路出家的业余爱好者，一个自带流量的业余爱好者。他们不跟你讲专业，不帮你做推广，因为你根本不配。”

“你抗争过，声诉过，在社交媒体上大声疾呼过，但得到的却只有嘲笑和冷眼。‘你看，她又跟厂牌闹矛盾了，这人就是难搞’。你心寒了，还有几张专辑的续约选项压在身上，你再讨厌这个厂牌，也必须学着与它共存。于是，你开始自己搭建团队，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花在刀刃上，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声音，做出了一张，真正属于你，你也真正喜欢的专辑。这才是你的第一张专辑。”

“可是你喜欢的声音不够主流，有些独立。你喜欢拉娜-德尔雷，拿她当偶像，可即使是她，商业成绩也没那么出色，再加上套在你身上的负面滤镜，和来自厂牌的零支持，这张全长度录音室专辑翻起了一些水花，有那么一两首歌甚至有了广泛的传唱度，但总得来说，它依然没能达到目标——没能达到斯库特-布劳恩2012年刚刚跟你签约的时候，告诉你在三年之内能够达成的那个目标。”

“接下来的五年里，你重复着这样有规律的生活。一张专辑接着一张专辑，一次巡演接着一次巡演。演出的场地越变越大，但只不过是从几百人到了一两千人，还是在LiveHouse的圈子里来回打转。专辑的评价和热度也越来越高，可不管怎么努力，都进不了排行榜……”

“YouTube上面，分析你的视频层出不穷，剪辑手法五花八门，但内容都相差无几——WhyIsMadisonBeerStillNotAMainPopGirlie?”

“你把我描述得……也太惨了一些吧？”麦迪逊终于忍不住，小声抗议。

“你觉得惨吗？我觉得美妙极了。”韩易如是回答，“你越来越自信，越来越从容，时光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甚至让你越来越迷人。你的黑粉越来越少，真正喜爱你的人越来越多。你的视频和贴文下面再也没人去提那些蠢男人和假照片，赞美的话语五花八门，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意思：‘麦迪逊-比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很难称得上成功，但27岁的你成为了最好的自己。从灰烬里重生，一只凤凰，在独力对抗一个不断向她伸出恶魔之手的世界。”

“这就是4月8号那天，我看到的麦迪逊。”

“我想，如果她真的能够成长为那样一个无畏的勇士，其实也是一个充满缺憾，但走到最后，只会留下美好的结局。”

“但那样的结局，就留给那个时空的麦迪逊去体验吧。”

“我有这个能力，带她走上另一条道路。”

“这一次，我想让她体验到，被世界拥抱的感觉。”

“她也许不会变得那么勇敢坚毅，但肯定会活得更加开心自如。”

“而我，也许也能从中，找到一些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价值。”

语毕，机舱内只剩下凯伦三人的窃窃私语，宥真和Diplo间或发出的键盘敲击声，以及小如的笔尖划过纸面的摩挲。

这个该死的男人。

平时只会开不着边际的玩笑。

再热烈的示好，也会被他悄无声息地避开。

可为什么一旦认真起来，却这么的……

这么的……

“你知道吗，易。”

半晌后，麦迪逊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应该庆幸，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暂时还不是。”

“不然的话……”

“Youaregonnagetreallyreallylucky，andreallyreallytiredtonight。”

“……这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对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能说出的，最违法的话。”

“违法吗？”麦迪逊把脸凑到与韩易只隔寸许的距离，“你还应该庆幸，我对那份礼物仍然保有好奇心，不然这架飞机上的所有人，都会看到我把舌头伸进你喉咙里的模样。”

“你想知道是什么礼物对吧，麦蒂？我现在就告……”

韩易吓得连忙起身，拔腿就准备往卧室里躲。幸好，适时开启的机内广播系统帮他解了一围，让他不必过早地交出MadCity音乐节举办期间，用以保证麦蒂安分守己的法宝。

“韩先生、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你们的机长讲话。我希望你们今天与我们一起飞行愉快。当我们开始降落到充满活力的拉斯维加斯市时，我想分享一些有关我们抵达的细节。

我们目前正在45000英尺的高度巡航，但我们很快就会开始向麦卡伦国际机场下降。啊……我们落地时拉斯维加斯的天气看起来很好，天空晴朗，当地气温约为74华氏度。

当我们接近这座城市时，您可能会在飞机右侧瞥见著名的拉斯维加斯大道，这座城市最具标志性的酒店和赌场都在那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当然，将视线跃过著名的云霄塔，您还可以看见我们MadCity音乐节即将完工的会场。

我们的预计抵达时间是10点37分，因此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让您抵达地面。着陆后，请坐在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直到我们在航站楼完全停稳且安全带指示灯熄灭为止。我们友好的机组人员将协助您下机。

谢谢各位，祝各位在拉斯维加斯玩得愉快，也祝MadCity音乐节圆满成功！”

一万两千字，这再不投票真的不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