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犬(1 / 2)

瀛台是整座偃城最高的建筑,它总共有三层,底层议政,二层起居,三层宴乐。此时,东夷王皋陶正立于瀛台的最高层,凭栏远眺,只见四境之内早已是银装素裹。

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两个时辰,现在已渐渐停息,司天官刚刚前来禀报,积雪七寸,王城之内牲畜冻死仅十余,皆为幼崽。

这次是风夹雪,来得猛,去得也快。转眼之间,阴云消散,日光乍现,射出万道金光,大王不由得微闭起双目,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自称菀娘的飞头撩。

据医官检验,其齿无毒,即便伯益不出手,被它咬中也无非是皮肉之伤,并不致命,而她自己却似乎抱有必死之志,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刺王杀驾是何等大事,需要极周密的安排,绝非一人之力能够办到,然而大理追查同党却一无所获,这也令人匪夷所思。

据梓嫣阁主事鸭母交代,菀娘当日只身来到偃城,衣衫褴褛,自称异域石匠之女,家遭突变,父母双亡,请求入籍卖艺,以养其身。鸨母起初担心她是哪个官宦的妾室出逃,后来见无人追查,才相信她。孰料,正当菀娘艳冠王城之时,却突然奸细案发。

“异域石匠,南方蛮民,家遭突变,”皋陶王心念一动,沉吟道,“难道真的与那件事有关?”

“大王。”正当皋陶王凝眉思虑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轻声呼唤,他回头一看,王后姑莱手拿一件大氅,正站在五步远的地方。

王后走上前,将大氅披在他身上,说:“天寒地冻,大王要注意身体。”大王回过身,握住王后的手,说:“让王后劳心了。手这般冷,何时来的?”

皋陶王与王后大婚十七载,虽然她已不是当年的標梅佳人,但他对她的伉俪深情却有增无减,愈来愈浓。他时常感谢上苍,送给自己一个这样好的女人。

王后的纤纤玉手,被王上厚实的大手包裹着,感到一股暖流袭遍全身,微微一笑,道:“姑莱担心扰了大王思绪,所以刚才没敢惊动。大王可是为虫落氏一事忧心?”

皋陶王没有回答,将王后的手松开,问道:“伯益现在如何?”

王后盈盈一拜,道:“多谢大王挂心,伯益已经苏醒,太医说他并无大碍,休息两天便可恢复。”

大王点头道:“没事就好,今日多亏有他。有功必赏,王后看赏他些什么好呢?”

王后说:“大王,姞莱认为伯益不该赏。”

皋陶颇有些诧异,忙问:“王后平日最疼伯益,今日却要为他辞赏,不知为何?”

王后说:“伯益为大王之子,大王对他有生养之恩,人子替父拒敌分忧为孝,孝乃天道,普天下焉有以行孝而请赏之理?”

皋陶王听罢哈哈大笑,将手搭在王后肩上,道:“王后说得有理,孝乃天道,不过以孝论赏却是王道,我东夷以赏刑治国,赏孝则孝行天下,诛不孝则不孝绝迹啊。”

王后盈盈拜倒在地,说道:“大王英明,是姑莱愚钝了。”

皋陶王将王后扶起,道:“记得你曾说过,伯益很喜欢天狼与摇光,这次就赏给他吧。”

王后闻言微微有些不悦。天狼和摇光是大王拳养的两条猎犬,虽然也很珍贵,但却是游猎之兽,以玩物做赏赐,明显是不重视。记得公子费弱冠大典时,大王可将自己心爱的坐骑独角兽赐给了他。

“我代伯益谢大王赏。大王,伯益已至舞象之年,是否可以让他历练一下了?我记得费儿在舞象之年已经带兵,而大王则已打过十余次胜仗了。”王后显然想趁机为儿子求个官职。

大王想了想,又走到栏边,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大好河山,道:“伯益体弱,还是再等等吧。”

王后不便再强求,否则引得大王动怒反而不美,她走到大王身边,道:“大王是在担心费儿吧?照理说,赴平阳的使团也该回来了。”

皋陶王道:“是啊,不过这大雪一来,可能会延误两日,我已让太尉派人出城迎接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或许,我真的不该在此时派费儿前往平阳。”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王后安慰道:“尧王禅位,大舜王做了天下共主,娥皇、女英两位夫人便是华胥王后,有两位亲姨母在,费儿定能平安归来。”

公子费的生母名为握登,为尧王长女,是娥皇、女英的姐姐,公子费三岁时她因病而亡。后来,皋陶王续娶有仍氏大首领尹殷之女姑莱,生下了伯益与女娇。

皋陶王轻声说:“但愿如此吧。”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改朝换代多变数,岂是两名女子所能左右的。一千年来,东夷与华胥有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

一千多年前,东夷与华胥大战于涿鹿之野,东夷王蚩尤被黄帝诛杀,九黎族迁往南方,与南蛮杂居,而东夷其他部族皆臣服华胥,奉黄帝为天下共主。黄帝升天后数十年,又有东夷部族叛乱。千年以来,东夷与华胥分分合合,争战不休。这些年,华胥国尧王式微,涂山氏趁势崛起,统一东夷各部,建立了东夷国,定都偃城。

皋陶王虽然依旧向华胥称臣,但两国的形势已大不相同了。尤其是尧王升天,虞舜继位以后,尧王之子丹朱不甘王位旁落,带领旧部遗族向南迁移,又大大削弱了华胥国的实力。丹朱部族打败了汉水流域的苗王,建立起三苗国,定都龙城,自称丹王。

眼下,舜王与丹王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皋陶王派公子费前往平阳探察详情。他原以为东夷可以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届时可收渔翁之利。然而,今日之事让他意识到,东夷已被卷进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当中。

“启禀大王,长大夫子献在外求见。”正在这时,有金甲武士前来禀报。大王看着姑菜主后,问:“王后不妨猜猜看,子献此时前来所为何事?”王后答:“当是来向大王请罪的。”

姑莱王后的推测合情合理,由于大理子献的疏忽,未能事先明察刺客真相,导致皋陶王险遭不测,虽然大王当下没有治罪子献,但此事不可能不追究,倒不如先来自行请罪,以求得较轻的责罚。

大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摇头说:“你不了解你这位堂兄,他是不会在为自己减轻罪责这种事上动心思的,他此来必是有所发现。”说罢,大王扭头对金甲武士道:“叫他进来吧。”

武士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子献走了进来,跪倒在地行叩拜礼。

“长大夫见孤所为何事啊?”大王坐在高台上,俯视子献。王后在旁侍坐。

子献俯身道:“大王,我认为朝中有内贼。”

皋陶王闻言,向王后会心一笑,问:“长大夫何出此言?”

子献答:“启禀大王,今日这事成行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前不久宫中出了犬戎奸细案,然而此事为国之机密,所知之人甚少,犬戎奸细也已死在狱中,那飞头撩作为一名妓馆优人如何得知?想来必定有内贼指引。”

大王不置可否,侧身间:“王后以为如何?”

王后道:“天下无秘事,所谓机密左不过是当事人自我慰藉罢了,既然犬戎奸细能够进入宫中,还有什么机密不会被泄露出去呢?况且,青楼花

馆,不正是各种消息散播之所吗?所以,长大夫所说并非实情。”

大王说道:“子献,你都听到了吗?”

“可是……”长大夫子献还欲辩白,却被皋陶王摆手打断,道:“罢了,太祝已经确认过了,飞头撩的牙上没有毒,所以她并非想要取我性命。”说到这里,他突然高声道:“子献,你可知罪?”

长大夫急忙扑拜在地,朗声道:“臣愿领罪!

大王点点头,说:“很好,那就罚你一年的俸禄,革去大理之职,暂留长大夫爵位,专心给公子伯益讲书吧。”

“大王!”姑莱王后失声叫了出来。

皋陶王看着妻子,问道:“王后觉得处罚太重了吗?”

在东夷国,大夫不用肉刑,皋陶王今日对子献的处罚确实过重了,这相当于断送了他的政治生命。作为东夷望族,有仍氏在朝中曾经非常显赫,但近年来却不断被以各种理由去官削爵,身居高位的就只剩下子献了,如今连他也被革职,伯益就没有任何政治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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