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饕餮(1 / 2)

女娇虽贵为公主,但自幼跟着长兄费跋山涉水、狩猎丛林,还曾随女戚到过极北寒荒之国,自然不会被小小的尸胡山打败。经过半个时辰的攀岩,终于离山顶只有一步之遥了,她看着麻二的身影从头顶消失,便探手抓住上方的一块突石,扒了扒感觉很稳固,用力一抓,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崖顶之上。

“啊——”突然,女娇耳边传来一声惊呼。这声音中透着恐惧、诧异、悲惨、愤怒,甚至还有一丝绝望。声音是从麻二口中发出来的,她的第一反应是——出事了!

“公主,怎么了?”尚在崖顶下面的吉光问道。

前面有三株千年古松,每株皆如象腰一样粗,须数人合抱方能围起,它们挡住了女娇的视线,让她看不到麻二的身影。她没有回答吉光,只踏着崖顶的积雪,急急向大树后方掠去。

“啊——”女娇也发出一声惊呼。那声音里同样透着恐惧、诧异、悲惨、愤怒,乃至绝望!

吉光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心下着慌,急忙向山顶攀缘,然而忙中出错,他感到脚下一滑,猛地向山下跌落。糟糕,自己这条小命今日要扔在尸胡山了!正当吉光大感绝望之际,身下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随即又向下跌落!

说时迟,那时快,吉光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伸手一抓,只觉掌中一凉,身子便被吊在了半空中。他抬头一看,只见手中握的竟然是一支翎箭,那支箭深深插入石壁,撑住了他整个身躯。

“喂,你没事吧?”吉光还未来得及细想,上面便传来公主女娇的声音。

“没事。”吉光勉力答道。他现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情况,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没事”。刚才,他们是顺着山径斜着攀岩上去的,此时他恰恰被吊在了中间的峭壁上,除了手中这支插在石缝中的箭,左右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凭借。

“你抓住这根藤,我拉你上来。”麻二说着,吊下一根手腕粗的枯藤。吉光急忙抓住。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吉光一到崖顶,不提自己坠崖险些丧命之事,急忙问道。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女娇公主指了指古松后面。

吉光满腹狐疑地向前走去,等绕过古松,他立即便明白了刚才那两声惊呼的原因。同时,他也知道了为何一路走来,尸胡山上没有看见一个活物!

摆在吉光面前的是一座尸山,各种动物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在一起,触目惊心!如不是山顶中央有一个大陷坑,这些尸体会将尸胡山的峰顶拔高十余米!

屠山!吉光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

军队以杀戮立威,攻城者如遇顽强抵抗,城破之时会将全城百姓悉数杀光,财货洗劫一空,此所谓屠城。而眼下有人竟将一山生灵屠戮殆尽,不是屠山又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人,对这座山怀有如此旷世的深仇。从今以后,只胡山恐怕要怨灵四起,成为一座死亡之山了。

“尸胡,尸乎,难道此山之名正是要印证今日的惨剧吗?”吉光喃喃自语道,不知不觉顺着山沟向下面陷坑中那成堆的尸体走去。

“吉光大人。”侏儒站在古松旁,出言想要阻止。面对此情此景,纵使在疆场上厮杀多年的将军也不免胆寒,何况是这样一个市井无赖呢。他想劝主人尽快下山,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吉光没有理他,继续向下走,距离尸堆仅有咫尺之逼方才停下。他捡了处平坦光洁的地面,伏身便拜,口中念念有词:“英明的尸胡山山神啊,撒向东夷百姓!”

冤有头,债有主,屠戮您子民之人自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请不要将您的愤息“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不知何时,女娇公主已经站在了吉光起身,指着地下一只双目圆睁的死鹿,道:“一羽穿喉,箭无虚发,此等神技,当世除了他还能谁?吉光身后。

女娇闻言,急忙走上前仔细观瞧。果然,所有动物只咽喉处有一箭伤,周身再无其他伤痕。她的脸上突然绽开笑容,叫道:“没错,是他,是他!”转而又高声喊道:“飞羽!飞羽!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我拿火烧你屁股啦!”

女娇回想起,有一次长兄许诺带她去泰山游玩,不料临时父王相召,便让飞羽带着女娇等人先行。一路上,飞羽自顾与随行宫女莹儿说笑,不理会女娇,女娇一气之下伸手打了那名宫女。不料,等长兄赶来时,飞羽居然告了她一状,让她被长兄斥责。女娇怀恨在心,趁飞羽午睡时将一块燃烧的龙涎香放在他身侧,结果他一翻身正好烧到屁股,痛得他一蹦三尺高,捂着屁股满屋乱窜。

空旷的山谷传来幽远的回声:“你屁股啦——你屁股啦——”然而,举目四望,除了吉光和麻二,连一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人影了。

不知为何,公主的眼眶突然红了,再喊时声音已经哽咽了:“飞羽哥哥!飞羽哥哥!我知道你在,你快出来啊!”女娇抹了抹眼泪,跑到高处一块巨石上,转着身子观望,然而除满眼青黛色的山峦以及少许白色的积雪,什么也没有看到。

“飞羽!你是没脸见我吗?你曾答应过我,一生誓死保护哥哥,如今他却已魂归幽凭,飞羽!你还我哥哥!哇——”女娇公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仰头号啕大哭起来。

“公主!我飞羽确实是没脸见你啊!”不知何时,飞羽已经站在了千年

古松旁。麻二见身后多了个人自己却毫无察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急忙向一旁躲避。

女娇泪眼婆娑,看到一个斜背箭囊手握大弓的男人向自己走来,立时便

忘记了刚才的质问,叫了一声:“飞羽哥哥!”猛地扑到他的怀里,任由眼泪肆意流出。

自从得知长兄出事以来,女娇公主从未落过一滴眼泪。她将所有的思念都化作对凶手的怒火,决定誓死查出真凶,手刃凶徒。然而,她那小小的身躯怎容得下如此多的愤恨,长此下去精神必将崩溃。幸亏遇到飞羽,江河终于决堤,多日的忧思以泄洪之势向外奔涌。

长弓落地,飞羽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揽着女娇,等到她哭声渐止,才暗暗吁了一口气。他这一个多月是如何熬过来的,只有天知道。

女娇抽喳着从飞羽怀中离开,仰头看着这个如兄长一般的男人。突然,她满目惊异,指着飞羽的头顶道:“你——你—”

飞羽颇感诧异,忙用手抓了抓自己的披肩乱发,束冠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问道:“怎么了?”

女娇猛吸一口气,道:“你的头发,怎么全都白了?”

那是飞羽二十一年生命中最晦暗的一天,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那日,他与另外四名卫士跟随公子费脱离使团,一路向北骑行来到尸胡山。天色已晚,且又风雪交加,公子决定在山脚下的山洞里歇息一晚,第二天再登顶。

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卫士们忙着剥鹿皮、烤鹿肉,作为侍卫长的飞羽则将山洞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遍。然而,当他检查完毕回身禀报时,一向沉稳的公子费却显得异常焦躁。他似乎听到了太傅的呼救声,想要冲出山洞去营救。飞羽将他劝住,只身前往察看。

一走出山洞,疾风夹着雪片扑面而来,如同利刃一般。他并未在意,先走入旁边另一个石洞检视马匹,发现它们都很安静地嚼着夜草,提着的心立时便松懈下来。牲口是最敏锐的,尤其是独角兽皓月,比普通的马匹要敏锐百倍,一旦遇有敌情,必先踢踏跳跃起来,给主人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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