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走？”

“没走，每天都有人找我，每天都有那么多人需要……需要我，我走不开。”

“你不用吃饭？”

“一开始我还是会觉得很饿的，但是这些香客苦主会带着食物来啊！”

“可是那些食物你又吃不到，你不是被困在泥像里面了吗？”

“吃不到，但是我可以闻得到啊。”

那个身影沉吟了片刻，接着道，“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只要闻到这些食物，或者是香火以后，我的肚子就不再叫唤了。”

“你这是成仙了。”

“我知道这是成仙了，但是……还算不上是成仙。”

身影挪了挪，又发出了一串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听见了吗？是是这个泥像再动，我现在还在泥像里面出不来，出不来，所以我还不是什么神仙。”

“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能耐，应该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出去吧？”

“不能走，这里的人需要我。”

“可是这座山神庙已经荒了，这里面已经没人过来朝拜了，这里已经变成土匪们的秧子房了！”

“我知道，可是我走不开，我要是走了的话，这些个苦主就完了。”

“完了？完了是什么意思？”

“我要是走了，这些苦主就要去下边受苦了，你知道我说的下边是啥意思吧？”

那个身影又顿了顿，“我说的是阴曹地府。这些个家伙都是横死的鬼，下了阴曹地府是要遭罪的，即便不遭罪吧，也他娘的变成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野鬼，我既然看着了，就不能放着他们不管啊，这片天地跟外头的世界一个模样，我在这地方，至少还能给他们一个家。”

说了一溜十三遭，两人的话兜兜转转又绕回来了，这个老仙还是一根筋地要留在这地方，可是梁布泉的心里头倒是对救这个黄家的老仙走出魔道，多了那么一丝一毫的松动。不管怎么说，这个寻常百姓口中的畜生，至少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助那些个被土匪们杀死的灵魂。这个空间并不是所谓的仙台，只是这位老仙替所有枉死之魂安排的障眼法，他没有迈进魔道，或者说，还没有彻底迈进魔道。

之所以后面还要补上一句“没有彻底”几个字，是因为梁布泉当真在这泥像的身上嗅到了妖邪特有的恶臭和血腥味，得了道的金仙可不会在身上散发出这么难闻的味道，至少，这个一心一意想要给枉死鬼一个家的老仙，在从前杀过人，而且杀过不止一个人。

“你的话还没说完吧？”

梁布泉说话时的声音明显变得沙哑了半分，纵使这个老仙还没说出自己杀人的因果，但是他大体能猜出个一二。

“你帮不了我的，小崽子。”

泥像里的老仙惨笑了两声，“我也没打算要走，这座山神庙不见了，至少我还能给他们造个房子，造个属于他们的世界。”

“或者帮他们报仇？”

泥像又不说话了。

“如果三太爷看见你做这样的事，你觉得他老人家会怎么想？”

“老祖宗咋想是老祖宗的事，我做了，我痛快了，这就够了。”

泥像又是惨然一笑，“而且我也没觉得自己……做了……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老黄家的事，我没给咱家的崽子们丢人，这就够了。”

“你杀人了，老祖宗的规矩是咋给你们定的，你杀人了啊！你这么多年修来的道行，就要为了这点事给舍下？”

“我没觉得杀该死的人有啥不妥的，也没觉得这些事是什么小事。你说得对，老祖宗却是有过祖训，叫我们不要轻易在人间惹事，我是惹了不少事，而且还都他娘……阿就……都他娘的是大事，成不了仙没啥，憋了一肚子火当上神仙，我该把那些人弄死，也还是会给那些人弄死的。”

泥像朝着梁布泉的方向有挪动了不少，梁布泉可以看到泥像的两只脚，那上头已经没有了彩绘釉体，只剩下干枯开裂的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