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今宵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2 / 2)

潇湘策 清蒸榴莲 5989 字 2023-06-03

我望着他的模样,其实心里是感激的。他在我来南篁之前见过我,可是他却没有揪着往事来追根问底,反而精准地避开了很多我并不想提起的事情。

这份心,我收下了。

“我也不白打听你的。”柏永晞忽然说,半合拢了自己的眼睛。窗外的阳光模糊了灰浅的影子。他忽然将眸子睁开,偏头看我。刹那间我感觉时光倒流,周遭所有的颜色都汇聚成滔滔不绝的江河,奔腾进了他眼中的汪洋大海,“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我和溯哥的关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是我师兄。”

我先前猜测了不少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

竟然是师兄弟。

“因为溯哥从小身体就不佳,所以南皇帝就让他拜了师,至少学些防身的功夫还有药理。”柏永晞嘿然一笑,“师傅他老人家就带着溯哥四处游历,然后半路把我给捡着了。再后来又机缘巧合收了个小师弟,我们四个人就满天下乱跑,走过飞沙金壁天涯路,越过柳江淮岭湍流湾,拉过弓,救过人,出过使,平过乱。”

他轻描淡写地几个词语带过自己的游历,可是从他忽然神采奕奕的样子来看,这份量必然是不轻的。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们师徒行走天下,豪情万丈,少年疏狂,寄情山水,快意江湖。

“后来嘛,七年的游历时间就满了。溯哥作为一国太子,自然是要入主东宫坐镇的,原本我和小师弟准备继续跟着师傅,可没想到小师弟中间出了点岔子。师傅隐退,我也就开始帮衬溯哥了。”柏永晞坦然望着我,语气丝毫没有起伏,只是淡淡地叙述。

我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下文:“没了?”

“没了。”

我有点发愣,良久闷闷嗯了一声,觉得自己之前是多此一问。

七年的游历中间可以发生多少事呢?这样肆意快活的生活终究是和南蔺溯无缘了。他只能慢慢走回宫门,走进这个即将囚禁他一生的地方,宫门在他的身后落锁,被墙壁遮挡的金光让宽袍上的龙纹挣扎着黯淡。

他真的想要当太子么?

先天的缺陷让他只能学习最最基本的防身功夫,至多学些药理。

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还是只能躲在师傅和师弟们的身后,褪下尊贵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点,因此在一些大臣眼里,无论做什么他都达不到成为帝王的标准。

他只能一天天看着师弟们的武艺愈发精湛,自己只能滞留在原地,跌跌撞撞,力不从心,最后走上孤独的帝王之路。

我突然感觉心跳漏了半拍,眼前闪过那张惨白的脸。他在角落里吞咽下咳嗽,在太子出席矜贵的外表下将苦痛埋藏在衣服的褶皱里,眸前永远是大雾弥漫,迟迟难以散去。

很苦吧。很痛吧。很难过吧。

朝堂上的唇枪舌战剑拔弩张,却从来轮不到他畅言已见。皇帝很明白自己臣子的心,也将自己唯一的继承人保护得很好,可是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本不是南蔺溯的错,如果一定要追究这位病弱太子苦难的来源,那应该就是生在了帝王家。

我有什么错?如果一定要说我苦难的来源,大概也是生在了帝王家。

他又有什么错?他比任何人都要无辜。

我感觉自己的肋骨在按压自己的心脏,只能拼命保持自己脸上的平静,然后感受内脏如开花般的,绽放出来的绞痛。

南蔺溯从来都是寡淡的模样,不管何时都高高抬起他的头颅,维护皇室的尊严,捍卫皇家独子的名誉。无论别人是如何看待的,是如何在背地里嘲笑的,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没有人可以剥夺他的身份,剥夺他终将接受万人朝拜的资格。

只是在此之前,他要背负比常人多无数倍的东西。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况且现在我独步陌生的皇宫,出行在外也只能依靠南蔺溯的人。我有愧于他,也承了他的情。

他或许不是个得众心的帝王,但的确是个好弟弟,先前是时时刻刻念着他失踪的皇姐,现在是处处维护我,处处为我着想,甚至他或许也知道,自己在与父皇作对。

还有,南蔺溯和他很像。

真的好像。

我将目光回到柏永晞的身上,打断了胡乱的思绪:“原来如此。”

柏永晞哂笑,窗外落幕的黄昏逐渐让他脸上的光隐没下去。半开的窗露出天边铺展的云,靛青漂扑上一层淡淡的胭脂,柔和的光交织交融,浮动在窗前树枝的绿叶上。

“好了,那我就不打搅殿下歇息了。”柏永晞起身,忽然回过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最后没头没脑地转身离开。

我分明看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不知在叹息什么。

红穗在挑了帘子进来:“殿下,今儿是小暑,陈太守请了好些人,刚刚差人来问,殿下可要赏脸去厅里用膳?”

我摇摇头,把桌子上的佩剑送入剑鞘,雪白透亮的剑身映着身后正在点蜡烛的红穗。灯芯由小变大,火苗被金色包裹着,窜起后霎时惊异不定,在细直的蜡身前瞻后顾,花枝乱颤。

我捏着已经在手掌中被濡湿的纸条,滑落的剑柄砸进了鞘,忽然又叫住正要离去的红穗,改口道:“你且去回,本宫随后就到。”

红穗应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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