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过之处，这些自发撑伞的锦衣卫汉子无不是低头致意。

男人朝着自己冰冷的双手哈出一口雾气，交错搓了搓，插进武服的袖子中，抬脚踏上面前的台阶。

“最后一句话，劳烦你帮我带给陆家。告诉他们，我会把陆成江的尸骨埋在千户所的门前，任人践踏，任人唾骂。如果他们想要报仇，我苏策在倭民区等着他们。”

“苏千户，今天可是咱们罪民区千户们入抚司述职的重要日子，你怎么连官服也不穿？”

此刻若是有人躺在地上从下往上仰看，就会发现这些人虽然都在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污雪，眼神却是十分不屑，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老苏你也别这么说，你听到的肯定都是有人恶意散播的谣言，根本不足为信。”

严城眉头紧蹙，“老苏什么意思？”

“可是苏千户？”

北镇抚司的台阶很长，两侧站满了按刀而立的锦衣卫。

“各位同僚，述职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都进去吧。”

他口中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轻声道：

“就为了这两个字，我们这些罪民区的锦衣卫便义无反顾的抛头颅、洒热血，既要盯着正面袭来的明枪，还要防着身后递来的暗箭。可就算是这样，很多袍泽到头来都得不到一个能被称为‘体面’的结局。”

与此同时，在位于江户城的千户所中。

一栋相较于大院中其他建筑略显寒酸破旧的矮楼立在这里。

当苏策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的刹那，这群在大雪之中不知道站立了多久的汉子们不约而同迈步靠拢，同时拔刀出鞘！

严城察觉到了苏策的态度变化，咬牙硬着头皮都道：“现在人死了，债也该消了。陆家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他们只是希望你能在上报兵部的报告上笔下留情，给陆成江留一个好听点的名声。”

“大明帝国倭民区锦衣卫千户苏策，到！”

苏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处那栋煌煌令人不敢直视的建筑，“能跟帝国的皇城一样高，那我现在就回倭民区，带着麾下八百名锦衣卫自负双手，引颈就戮。”

苏策对眼前的一幕不为所动，继续朝着那扇正在缓缓打开的森严大门走去，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风雪呼啸，寒气弥漫。

黑衣压朱服。

“严千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苏策眼眸微阖，语气又变的冷漠。

望着黑红车舆靠近，肃立在台阶左侧的一名锦衣卫快步迎了上来，伸手拉开车门。

严城尴尬一笑，压低嗓音道：“老苏你也别怪他们小气，实在是伱的脾气有些太过.”

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站在一众朝气蓬勃的年轻后背之中，透着重重的苍老暮气。

严城见气氛跌入冰点，一向以长袖善舞著称的他立马跳出来打着圆场。

苏策直接抬手打断对方的话语，“我知道陆家有人在北镇抚司中身居高位，也知道他们最近跟辽东的一等门阀卢家当了姻亲，抱上了一条粗大不可思议的大腿。如果没有这些条件，陆成江也不敢那么胆大包天。”

苏策挑着眉头侧头看去，后者脸色一白，急忙解释道：“这怎么可能，我自己高丽区都没能全部监控，哪儿还有余力到你倭民区安插人手。你可别冤枉我”

“但如果要是让我听到倭民区任何一名殉职的锦衣卫家庭，在辽东地界受了陆家的委屈。那我一定会去找他们。倭民区和辽东的距离，并不远！”

“那有北镇抚司的衙门高吗？如果有，我现在就辞去倭民区千户的官职，去辽东当一名流寇响马，拿剩下的半条命和他们陆家拼个生死高下。”

一人气焰跋扈，众人噤若寒蝉。

说话之人隔得还远，就殷勤的拱起了手。

“既然这些情况你都知道，那又何必去螳臂当车？不过给死人一个体面而已，换来的可是无数货真价实的好处啊！”严城苦口婆心劝解道。

“是有头，但不一定脸。有些人的辖区明明已经糜烂不堪，却不知道花心思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只知道割了自己的鸟，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娘们手段去跟上面要人要钱。”

这一次，严城没有继续跟随，而是站在原地，一脸复杂的看着那道略显佝偻的背影。

严城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明白，他相信苏策一定能够听得懂。

严城犹豫了片刻，幽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陆成江的家族在辽东地区有点实力。而我负责的高丽罪民区又和辽东接壤，所以有些请求我也不太好推脱。”

“你刚才说陆成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确实，他这些年确实过得不轻松，要贪墨上亿的宝钞，也是个劳神费力的事情。严城，你猜猜我为什么会如此放任他？”

“我知道，陆成江做出的那些事情确实死不足惜，要是在我的辖区，我也不会放过他。但他毕竟也给你当了那么久的副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苏策拾阶而上的脚步一顿，说了句让严城感觉没头没脑的话。

苏策居高临下，神色睥睨。

苏策的声音陡然转冷，“可惜他这次踩过界了！利欲熏心，排除异己，坑害袍泽，这样的叛徒要是还能留下一个好听的身后名？我怎么对得起那些含冤受辱，甚至是枉死的兄弟？”

“如果他陆家的门楣拔天接地。”

“没有？”

严城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为什么?”

“哈哈。”

铮！

震刀锐鸣连缀成片，机械变形的铿锵声响紧随其后。

在他们眼中，苏策就是个拿自己千户之身当瓦器的疯子。

“你这么干，以后倭民区户所的日子会更加难过，这又是何必？”

头发花白，鼻梁直挺，两颊无肉，目含凶光。身形微显佝偻，外貌形如瘦虎，气质恍如孤狼。

唯有刚刚开口唤住苏策的高丽罪民区千户严城迈步走上了台阶，和苏策并肩而站。

“体面.，这两个字的分量可不轻啊。”

按理来说，这些被他威胁的人同样也是罪民区的千户，大家官职平起平坐，不分上下。

“犬山城户所侦破鸿鹄案件，铲除叛徒陆成江，两功并论，将在上报北镇抚司批准后，按规定予以嘉奖！”

“百户鬼王达含冤受辱，身受重伤，特留在千户所本部维修械体，恢复精神。待伤势尽数康复之后，接任千户所副千户职位！”

钱凤庭看着从千里之外的帝国本土投射到自己眼眸上的命令，朗声道：“倭民区锦衣卫千户苏策有令，犬山城百户所小旗李钧杀敌有功，功勋卓著，特破格提拔为百户职位，执掌犬山城锦衣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