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 第 337 章 话说得太早,没有……(1 / 2)

公元前171年, 长安。

登基九年的文帝终于按死了阿父留下的老臣,诛吕的宗室,于六年前把大哥的好儿子一一按死, 于三年把自己的幺弟活活饿死后终于开始放手治理七零八落的国家。

“没有比骨肉至亲自相残杀更令人心痛的事了。”所有人都知道文帝从血亲之死里得到了什么,但是没人会在这个日子挑破他的脚下踩着血亲的尸骸, 所以包括刘长的儿子在内的参宴者都抬袖掩盖冷漠的眼眶。

席间立刻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听得已成皇太后的薄姬不高兴地放下玉箸, 但也没有当面去拆儿子的台。

靠近薄姬的窦漪房眼眸低垂,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文帝的下手位, 只见那里坐着个带孩子的女人。

以慈母之姿示人的慎夫人注意到皇后的视线, 扫过对方好似蒙上灰色纱的眼睛后笑颜如花地摸摸一旁的梁王脑袋,然后冲着上座的文帝说了什么,惹得后者哈哈大笑的同时让小儿子坐到自己膝下。

窦漪房下的刘启只是沉默地喝酒,而馆陶长公主则不屑地撇嘴,暗骂对面的假母子包藏祸心, 没一个是好人。

刘武倒是有话要说,可是想起七年前的大封里, 连小透明刘参都被封在中原之地, 唯独自己滚到代国继续受苦便难以释怀, 只能和兄长一起拿酒做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爱妾幼子,这是要走高祖的路啊!”灌婴死后以八十几的高龄任丞相之位的张苍见状,忍不住与申屠嘉说了几句诛心的话:“十几年后, 怕是又有齐王之祸。”

诛吕之乱里出了大力的刘肥次子、三子、皆因私通匈奴被坐罪国除。

关东可是依山傍水, 有矿有人的好地方。

文帝还是默默无闻的公子恒时就很羡慕大兄能得齐地七郡,如今拿下眼中钉的侄子后自然是想厚待自己亲生的孩子。

然而刘肥深耕齐地十一二年,其子刘襄、刘章又在齐地干了十年, 搞得这里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平民黔首都很难接受别人成为齐地诸王。

最重要的是在世人里,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刘襄兄弟是值得同情的对象。

文帝上位不仅干掉了亲侄子与弟弟,甚至还要将人国除,这搁民间与吃绝户没啥两样。因此在短暂的遗憾后,他很爽快地把齐地封给刘肥的其他儿子,同时赦免刘章等人的子孙,支持他们挑战得到齐国七郡的叔叔们。

淮南王刘长被活活饿死后,文帝对刘长的儿子也是关怀备至,不仅将其接到关中细心抚养,更是宣称弟弟死后,他这伯父就是侄儿们的亲父,搞得后者咬牙切齿的同时还得装出感激涕淋的样子。

简直是厚颜无耻之至。

和刘安三子一样尴尬的还有新鲜出炉的太子妃薄细君。

虽说是薄姬的远房堂侄女,可在待选东宫妃前也只是个迁到京畿的乡下村姑,全靠撑着一口气的祖父才有今日风光。

既是村姑,便难生得倾国之色。即便是有西施的薄幸,也会小莫在长年累月的劳作与粗茶淡饭中。

幸运的是,有薄姬这样能入魏豹眼的姑祖母,薄细君就算生得样貌平平那也是对悦美无数的权贵而言,搁在民间,即便不是村花,那也是一等一的好颜色。

不幸的是,正是有了薄姬这样晚年走运的姑祖母,薄细君的如意郎君不是凡人,而是天子的长子兼大汉太子。

和祖父、阿父一样,刘启也是彻彻底底的颜控。但是作为刘氏的权力怪物,他也很清楚皇位才是最重要的,并且和古代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奉信一个娶妻娶贤,妻不美可纳妾的沙猪理论。

薄细君与其说是大汉的太子妃,不如说是太子之位的最后保险。

【还是太年轻了。】张苍瞧着忐忑不安的薄细君,以及插在刘启与薄细君间的馆陶长公主,忍不住摇摇头为刘启的幼稚行为叹了口气。

卸磨杀驴的前提是驴子已经没用了。

文帝还活着呢!而且身旁还有个把小儿子吃得死死的年轻宠妃。

汝母婢的。

这么一看和高祖那老小子的情况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跟吕雉相比,窦漪房的出身真的算差到不行——文帝倒想提拔自己的小舅子们,可是有了吕氏的前车之鉴,窦漪房的弟弟被以周勃为首的勋贵吃的死死的,八成是派不上用场了。

一想到这儿,张苍不免看向难掩得意之色的慎夫人,若有所思道:“听说戚里那儿又有新人。”

慎夫人得宠,慎氏自然风风光光地进了戚里,占了已经搬出的管氏(汉高祖的管夫人的娘家)席位。

时任御史大夫的申屠嘉闻言,斜眼对上老上司的探究目光,嗤笑道:“堂邑侯陈家卡着淮南王与楚王的进京入口,邯郸的慎家虽不算是豪门大氏,但也是姬姓的分支。”

说罢一双似笑非笑的老眼看向上座的皇帝,讽刺道:“咱们的陛下很焦虑啊!”把亲弟弟与侄子整残了大残也不放松对藩王们的警惕。

“可怜死在棋盘之下的吴王太子。”张苍不敢过度饮酒,只得啜着稀释的蜜水淡淡说道:“梁过可是藩王入侵关中之地的最后入口。”陛下这是宠爱幼子呢!还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天家的孩子不好当啊!”申屠嘉的话音刚落,只见殿外一阵骚动,不久便有持刀的郎卫进来报道:“陛下,天生异象,有一黑方悬挂于半空之中。”

“黑方?”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起身叹道:“天生异象,朕为天下之主,不得不去探查一二。”

“父皇。”一旁的慎夫人刚要起身,刘启便起身拜道:“正因父皇是天下之主,系天下安危于身,所以不可贸然接象。”

被抢话的慎夫人十分不悦道:“太子这话,是想替陛下接象。”

刘启依旧不卑不吭道:“天下才过三年的太平日。宗室颓废,还需阿父顶着,不然得召吴王入京。”

慎夫人想诱刘启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如“我替阿父接象”或“若是不幸之象”,可刘启是什么人?半大就敢砸死吴王太子的人。慎夫人在宫里养出的小聪明想对付一个跟着皇帝学权谋的太子?无论是天赋还是眼界,都只有被刘启吊打的份。

文帝没有理会二者的小小争执,但是在出宴会厅前轻轻扫了眼刘武刘揖,眸中闪过失望之色。

皇帝都出去了,余下的人自然不能留在厅内,而是跟着皇后与太子一起出去。

慎夫人见窦漪房按下刘武便同样按下起身的刘揖。

那个黑方在文帝来前安安静静地悬于空中,直到文帝抬头看了眼,它才闪起老式电视的忠实用户所熟悉的雪花。

未央的郎卫无需多言便自发地挡在皇帝身前。

黑方……现在应称之为大天幕的外来玩意开始放出醉人的音乐。

如果是个现代人在此,一定会对这个音乐非常熟悉——因为你去B站的历史区晃上一圈,就会知道《浮光》与《nijamena》的统治力有多强大。

前者适用于各式各样的恢弘场景,而后者偏向明史专区,所以不如《浮光》出圈。

“此仙乐尔。”即便是对异象抱有境界之心的人也发自内心道:“仲尼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原以为是史官在夸大其词,如今才知天地广阔,见识之渺小。”

文帝没有随之赞美天幕放出的音乐之美,而是天幕摊开的“白布”上用隶书写的一行大字:“大汉孝高武皇帝刘瑞之光辉灿烂的一生。”

“作者——汉高武帝的小迷妹。”

文帝念出上面的话后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怎么说呢!

无论是皇帝的谥号还是作者名字都不像是汉人,尤其是西汉的史官干得出的事。可除刘氏大汉外,中原大地上也没有以“汉”为国号的朝代。即便日后有人篡位,也不会用前朝的国号,所以这孝高武帝肯定是自己的子孙。

只是这别扭的谥号又是怎么回事?

彼时的古人还很朴素,谥号孝+某字,没像后世的老佛爷般创下了22字的可怕记录。

片头过头便是一个妇人正在艰难生产的画面,不一会儿便现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婴儿面,旁边还有加粗的楷书做出注解:【公元前163年,孝高武帝刘瑞生于北宫,为孝景帝刘启之第十子。】

启儿当上皇帝了?

因慎夫人的存在而惴惴不安的窦漪房心跳加速,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难以维持沉静之色的慎夫人。

如果窦漪房那老妇当了太后,她岂不是……

想想那位临朝称制的高祖皇后是怎么折腾得罪她的妃嫔,慎夫人便脚下踉跄,瘫软在眼疾手快的侍女身上。

同样恐惧的还有对窦漪房有所不敬的妃嫔宫婢。唯一称得上泰然自若的恐怕只有抱着公主的越姬,反正以她南越翁主的身份也不可能生下儿子,所以无论谁当皇帝,她和女儿都能享福。

“孝高武帝的生母是……薄太子妃?”馆陶长公主敏锐捕捉到开头那个正在生产的妇人是被刘启冷落的薄细君,脸上的神经微微一动。

刘启倒是分外冷静,甚至有空解释道:“若非嫡子,也不会以第十子的身份继承皇位。”

对于大母硬塞过来的薄细君,无论是刘启还是刘恒,都不希望对方生下一男半女,以免薄家真的成为吕家第二。可这天幕既然挑明他的第十子是薄细君所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父皇动了废太子之心,所以为了绑死能用孝道压制父皇的皇太后,他必须和薄细君有个儿子。

一个给他上道保险的儿子。

同样想到这一点的还有文帝,而接下来的画面也印证了他的猜想——【孝高武帝生而敏秀,于诸孙中最得圣意,被文帝接到宣室殿内亲自抚养。】

善于多想的大臣:“……”这是喜欢吗?我咋觉得是文帝把孙子当成控制阿母的人质呢!

可下一秒,天幕便打破他们的猜想。

【公元前158年,军臣单于绝和亲之约,发兵六万入侵汉境,夺云中郡与上郡。帝甚为头疼,偶见孝高武视地图,问:“小儿有何见之。”汉孝武曰:“句注飞狐已去,又有两军置于细柳灞上。军臣若不想被叔叔篡位便不会在汉境久留。】

文帝的眼神微微一动,根据上面的时间算算孝高武帝的年纪,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若是个侍中说出这话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一五岁小儿何德何能……

彼时的史官还未像后世那样为了讨好当权者而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在单纯的西汉土著眼里,孝高武帝是真的说了那些话。

如此一来……

窦漪房终于松了口气,而不受宠的薄细君也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刘启的水平是肉眼可见的强于弟弟,而天幕所说的孝高武帝肯定也是一代明君,所以只要刘启不出错,薄窦两家安分一点,他们的荣华富贵还能延续两代之久。

【公元前157年,汉孝文帝刘恒逝世,号太宗。其在位期间劝农桑,减田租、肉刑、削藩王。后世赞之“尧舜禹三代之后便是文帝可称一代仁君”。】

【文帝去后,为其哀嚎者不下百万,太皇太后薄姬数次哭晕于宣室殿里,唯孝高武能安慰尔。】

“啪!”众人望去,只见薄姬踉踉跄跄抓住文帝的胳膊,泪流满面地打着他的肩膀:“恒儿,你怎能弃阿母而去?这是不孝,大不孝啊!”

说罢便捶胸哀嚎道:“老天啊!你为何要我受此苦楚。”

古人所说的三不幸被薄姬一一赶上不说,还多了“生于战乱,弟弟自|裁”的大事。

文帝挨着薄姬的打,苦笑道:“阿母,生老病死乃老天所定,孩儿只是人间的帝君,又如何与上苍争寿。”

四十八岁搁汉朝绝对算是正常寿数,加上后世评价他为尧舜禹后的第一仁君,所以文帝并未感到一丝丝的不满,反而有种难以描述的满足感。

他不求功过高祖,但愿治下一直太平。

这边的薄姬文帝母慈子孝,汉高祖时的薄姬却搂着儿子瑟瑟发抖。

早在“汉孝文帝刘恒”这六个大字出来前,薄姬就因太子妃薄细君而有不妙之感,而等那决定乾坤的六个大字出来后,薄姬并未感到喜悦,而是那被深入骨髓的恐惧吓得大脑空白。

她的恒儿是未来天子,大汉的太宗?这怎么可能?恒儿不过是第四子,非嫡非长非爱子,怎么可能继承皇位?

然而薄姬不愧是在乱世里沉浮并从高后手里保下儿子的聪明女人,反应过来后便带着儿子去见陛下。

天幕一开,戚氏那疯妇一定会找她的麻烦,而皇后……

想起吕雉被磨难摧残得无比冷酷的面容,薄姬忍不住一阵哆嗦。

在她看来,皇后比戚夫人更可怕。

戚夫人是仗着陛下的宠爱无法无天,而皇后……皇后是真的提刀杀人。

而在薄姬战战兢兢地往宣室跑时,椒房殿里的吕雉按下想找找薄姬麻烦的妹妹,缓缓笑道:“孤真是小看薄美人了。居然养出尧舜禹后的一代仁君,可见是有几分本事。”

末了,她还赞赏道:“至少在养孩子方面,孤不如她。”

大兄吕泽因伤去世后,二兄吕释之和小妹吕媭便是吕氏家族里唯二能让吕雉放心的人。

吕媭只是气上了头,冷静后还是开始分析局势:“既是仁君,那便不是弑君上位。”

吕雉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多半是盈儿无嗣而终,而孤与齐王死于盈儿之前,所以让薄姬的孩子上位。”

至于为何不选刘邦的长子三子兄终弟及。

呵!

刘邦那老匹夫一死,刘如意和戚夫人铁定活不了。而盈儿去世时估计年岁不大,刘肥的几个儿子应该都是十几岁的小伙。

已经有治国经验的成熟藩王和十几岁的小伙……

就是傻子也知道如何选择。

况且汉室强调“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既然有现成的兄弟在,哪能让侄儿继位,那不是乱套了吗?

而那时的刘恒作为高祖的事实长子确实是最佳人选。

只是……

“盈儿若是无嗣,为何不过继齐王的儿子?”吕媭道出阿姐心中的疑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盈儿再蠢也会为百年之后的血食考量。”

“孤也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但……”

吕雉的话还未说完,宦官令籍孺便进来报道:“皇后,陛下有请。”

吕雉与吕媭对视一眼,起身的同时开口问道:“太子也在吗?”

“回皇后的话,陛下有邀太子过去。”

“戚夫人与赵王在吗?”

“在。”籍孺虽与吕媭的丈夫樊哙有过节,但是在高祖死后,吕雉对功臣宗室大开杀戒却可以放过丈夫的男宠,使其回安陵养老,便可看出籍孺到底押注于谁:“戚夫人在天幕提到公子恒后便大发雷霆地去了薄美人的住处,结果却扑了个空。”

吕雉笑道:“孤果然是小看了她。”能在得知刘恒当上皇帝的第一时间就去宣室求援,可见是个有脑子的女人,比戚姬那蠢货强太多了。

“走吧!我们也去瞧瞧陛下的热闹。”说来也是奇怪,当吕雉得知登上皇位的是不起眼的刘恒时,她竟没有一丝一厘的恼怒,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释然感。

大兄一走,吕氏的顶梁柱便是吕雉、吕释之,以及吕媭的丈夫樊哙,标准的表面亮堂内里空。

刘盈那个白眼狼是指望不上了,而二兄……

想起已经退下一线的吕释之,吕雉忍不住叹了口气。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