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并无堪破可言之(1 / 2)

许开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大黑木盒子,以及围着这两个大黑木盒子坐着奇形怪状的动作、打扮也怪模怪样的几个人。

他指着大黑木盒子,呆呆地问道:“那是什么啊?”

一位中年人伸出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叹了一口气,悲悯地说道:“那是棺材。”

“棺材是什么呀?”

“装东西的。”

“装的什么?”

“棺材里装的是你的爸爸和妈妈。”

“为什么要装在里面啊?能不能让他们出来?”

中年人浑身一顿,轻轻地说道:“出不来了,他们死了。”

“死了是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知道了。”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中年人尽量掩饰着自己话语里的悲伤,平静地对许开说道:“许开,以后你就跟着二叔吧。”

……

……

“我父母在我记事前就死了。而我记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们的的葬礼。”

“我的记忆,就是从这场葬礼开始的。”

“二叔把我接回了家。”

“父母的死亡是一场意外,对方付出了一大笔赔偿。我家里没有其他人了,二叔就收下了这笔赔偿。”

“二叔对我很好,视若己出,没有把我和堂弟区别对待。还将当初的那笔赔偿单独存了一张卡,说是等我上了大学就交给我,每个月还给我汇报使用情况。我当时听不懂,但我能感觉到二叔说并没有说谎。”

“二叔真的很好。”

……

……

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村里没有幼儿园,只是小学里有学前班,许开就在那里懵懵懂懂地学拼音、学认字。

虽然二叔对他视若己出,但婶婶却并非如此。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但除了衣食住行,她没有多问过许开一句话。

她没有管许开学得怎么样,只是督促着许开的堂弟认真学习。于是堂弟的读写,总是比许开快上一步。而二叔光是在城里干活就忙过了头,更没有时间去理会许开的学习情况。他偶尔过问一两句,确定进度跟得上,便沉沉睡去,确保有着充足的精力去完成第二天的工作。

于是就这么一直到上小学的时候。

读写所带来的差距不再有作用。一直嘲笑着许开认不得他认得的字的堂弟也终于败下阵来。

但小学的学习很简单,非常简单,几乎拉不开差距。于是婶婶认为堂弟总是比许开差一两分是他不够努力的原因,于是加倍鞭策他,想让自己的儿子赶超许开。

于是,当许开在外面玩闹时,在他被二叔揪回家学习之前,堂弟总是在苦哈哈地学习算术,学习英语,学习各种。

终于,堂弟再也坚持不住,他向表哥哀求:“表哥,教教我吧。”

许开点了点头:“好。”

……

……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小学在村里上,大家都知根知底,不会像我在县里读初中的时候一样被人欺负……现在叫霸凌?听说我爹妈死了,以为我没人管,又看我学习好,就想尽了办法想要欺负我。后来二叔来闹了一通才稍微好一点。”

“那时候我在外面和朋友们一起疯,透过窗子看着还在学习的堂弟,我都要笑嘻了。他学得那么认真,结果还是比我差那么几分,有一次甚至还比我差了十分,结果被婶婶痛打了一顿。他在一边挨打,我就在一边笑他。婶婶不许我笑,也给我用衣架来了两下,疼得我跳了起来,结果堂弟也笑了起来,于是又被婶婶打了一顿。”

“真的很快乐。”

……

……

“喂,许开。”

下课期间,许开在走廊上吹风。县城的中学没有空调,风扇根本无法驱散酷暑,于是一到下课几乎所有男生都来到走道上乘凉便成为了一道风景线。

许开收回拨弄着长到这里的树叶的手,问道:“怎么了?”

“刚刚物理考试,你为什么不给我抄?”

“老师就在我旁边。”

“那是你的事。我让你给我看,是看得起你。结果你不给我,是不是看不起我?”那人把双手叉腰,舌头在嘴里好似炒菜一般翻转,还把衣服撩了起来,撩到胸口,眼睛看着另外的方向,却是对着许开说话。

“伱上次欠我的二十还没还我。”

那人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舌头好似波浪一般在嘴里翻转了好几下,随后把衣服放下,没有任何征兆地,给了许开一巴掌。

啪地一响。

原本嘈杂的走廊,顿时安静了下来。

……

……

“那一次我终于还手了。”

“直到动手我才发现,原来他这么弱小。我还了他一巴掌,把他抽得跟陀螺一样转了一大圈,然后我又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倒,坐在他身上,一直打他。”

“有人来拦我了,抓住我的手。他以前打我时没人拦,现在我动手了就有不少人来拦我。”

“放学之后,他果然叫了一大群人来堵我。不过我终归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什么?哦,他们没来帮我,但他给我说过我被一大群人围殴时该怎么办。要么抱头蹲下护住要害,等他们打够了自然就散了;要么跟疯狗一样死咬着领头的人不放,不要命也要打死那个领头的,他们怕了,自然也就散了。”

“我选的是后者。”

“后来我俩都进了医院,二叔带着好几个乡亲来学校闹了一通,给了那几个人一巴掌,于是后来的学校生活总算清净了些。”

“二叔真的很好。”

……

……

“黄志平上技校去了了?”许开颇为惊讶地问向面前的老同学。

那老同学的点了点头:“是。”

“我记得他小学的时候成绩不挺好的吗?结果你都上高中了,他跑去技校了。”

小学同学嗤笑一声:“你也知道那是小学,小学能说明什么?我给你说,当时我就发现他脑子不太灵光,上了初中肯定跟不上。那时候我们学简便运算,134x933+134x67他硬是把没有合并,把两个部分分开算最后再加起来,这叫哪门子的简便运算?”

许开感叹道:“这还真是……我听说连那个张远杭都能上高中,他竟然上不了。”

“别说了,张远杭的高中更离谱,跟技校也差不到哪去。我有个朋友在那边上学,他在厕所抽烟被校长看到了,校长什么都没说,只让他以后别当着他的面抽,连烟都没让他掐了。”

“这是为何?”许开惊奇地问道。

“怕以后招不到学生呗。”

“我堂弟怎么样了?”

“那个高中稍微好一点,每年能有几十个上重本吧,跟县一中比还是差远了。据说每年有五十来个连专科线都上不了的。”

“县一中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许开摇了摇头。

……

……

“县一中是县里最好的高中,我考上了火箭班,有全校最好的老师。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届能出两百多个重本就顶天了,还得大肆庆祝一番,生怕县里没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后来考上了清华他们才跟疯了一样使劲宣传。电视台记者来了好几个,县长也来了,连市里都有人来了,因为我们市已经很久没人考上清北了。”

“但我当时非常伤心,没有见他们任何人。”

“因为二叔死了。”

“二叔得病了,婶婶问我能不能把我爸妈的赔偿金用来给二叔治病,我答应了。二叔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不救他?我不希望他死,所以我把卡给了婶婶。”

“钱花完了,二叔还是死了。”

“二叔是在我高考时死的。本来按婶婶的脾气,她不会给堂弟说却会告诉我。但当时婶婶也看出来了堂弟不是读书这块料,于是就寄希望于我以后功成名就时能拉他们一把,告诉了堂弟却没告诉我,让我专心考试,于是我又错过了二叔的葬礼。”

“二叔就埋在自家的田里,连块墓碑都没有。一是费钱,二是我们这边葬在自家田里是不立墓碑的。我就站在那个土包面前给二叔烧了些纸。”

“烧得不多,因为没什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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