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擘破玉(1 / 2)

买活 御井烹香 9197 字 2023-05-14

“荒唐真乃荒唐至极”

应天巡抚衙门中, 一名面容清矍的老者正吹着胡子大骂道,“真乃江南白拉,天下第一, 这帮恶徒彼此互相袒护张目,乃至于此惹来的麻烦却还要老夫去为他们收拾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大人息怒”

前来报信的亲随还在地下垂手站着, 一旁的几个幕僚都是面色端凝,也没了以往稳坐钓鱼台的风度,而是急于安抚巡抚大人的情绪名曰为百姓苍生着想, 实际上来说, 苏松这一带, 乃是税赋重地, 本就是阉党虎视眈眈的位置, 周大人几年前走了九千岁的路子,在这个位置上狠狠地捞了几年,如今九千岁下野, 田任丘成了阉党的头面人物,这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周大人虽然也赶快给田任丘送礼攀亲戚, 但谁知道田任丘夹袋里有没有什么人, 要往这个位置上塞

眼看三年任期将满,这个节骨眼上, 姑苏城是万万不能闹出幺蛾子的,因此周大人虽然极为恼火,但还是不得不抓紧时间仔细斟酌今日的表态,恨恨道, “那个谢六姐, 也是不消停, 和议才立,这就又开始玩弄手段,煽风点火,这所谓召集令,岂非是让民间妇女纷纷逃走,搅得鸡犬不宁,更方便她们插进手来了”

“正是如此,大人,今番青贼气焰嚣张,只怕是有备而来啊”

那亲随忙着也磕头插话道,“小的亲眼所见,青贼预备了无数仙器,能够发出红点,在人身上随处照耀,若是有那等声音极大而言语嚣张的,便在他们眼睛上打圈,只照了一会,那人便是双眼通红刺痛,当即发了失心疯,回身踉跄逃走,又翻到护城河里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救上来呢”

这几年冬日天冷,跌入河中,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周巡抚也是吓了一跳,跺脚道,“这若是真死了,只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双眉紧蹙,和几个幕僚对视了几眼,幕僚也是先后了然过来买活军嚣张,而姑苏城里女子尤其的多,此事极为棘手,若是坏了和议,按照朝廷如今的柔媚态度,大有可能处置周巡抚作为对买活军的交代。而若是曲意逢迎,处置了那帮乡绅和地痞勾结的白拉党,又将大失乡望,会有另一批人辱骂其为懦弱,宦声算是完了。

周巡抚原本想的是再留一任,如今见前景不妙,只怕已经是起了请辞还乡,又或者挪动个地方,谋求进两京去,做个金陵礼部尚书之类的虚职养老。因此,如今想的便不是怎么建立起一个长期的规矩来,而是怎么把此事暂且按住,不要在这几个月内酿出更大的冲突。

“这帮白拉,也的确实在是可恶了”

张师爷眼珠子一转,立刻便道,“是该下狠手收拾一番,清一清城内的风气和议才立,彼此正是一团和气的时候,买活军不过是那么几艘船,一天能夹带多少女子实在是小题大做大人何如招来王千户申饬一番,让百姓们各自退去,把买活军的两处码头都把守好了,且不要让闹事春耕为重种子已经运来一批,田师傅也在路上,这可是朝廷心心念念的大事怠慢不得”

周巡抚找到春耕这个理由,脸色也是稍霁,不住点头道,“正是如此,孩儿无知,哪里能懂得大人为他们殚精竭虑的苦心放话出去,严查此事煽动闹事者,今年的高产稻种一颗也别想要”

这大杀招一出,几个幕僚都以为得计他们所说的白拉,也有叫做恶少、打行的,以地方豪族、架势人家为首领,下头依附了三教九流的行业人,譬如行院、行镖、牙行、旅舍等等,其中的首领之后都有攀附恶少的,还有那些家中穷得叮当响,只有一把子力气的江湖打手,众人勾结起来,统称为恶少,这帮恶少肆意欺压百姓,已经到了无恶不作的程度,彼此互相依仗,有事互为援手,甚至还有向军队中渗透的,如城内的城防军,便被钻营得骨头都软了。

今日的场面,一望即知,是架势人家指示了手下的地痞流氓,裹挟了一些家中女儿走失的苦主前去闹事,而城防在背后隐约为靠山。这群人已经自把自为到了如此地步,非但巡抚衙门,便连知府衙门事前也是丝毫不知,这件事要让架势人家失声,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高产稻种为把柄要挟这些稻种可就存在水门码头的仓库里呢

等等,难道今日前去闹事,原也有冲毁院墙,闯进买活军仓库中抢掠稻种的意图

“快,去城外南门营调拨二百军士来,并传令将这帮闹事流氓逮住拷问。”

周巡抚一想到这点,立刻勃然变色,连声吩咐众人传令,又叫张师爷,“你去寻翟知府,和他一道去买活军那里,仔细解释清楚,春耕在前,不可出事,让翟知府小心些”

“是”

张师爷也知道兹事体大,立刻撩起道袍下摆,匆匆而去,谁知道他才离开不久,又有亲随匆匆赶来,喘着气叫道,“大人,不好了大人城防营的人又来了一百多,已经上前去,现在逼到买活军院子前头,要往里撞门,买活军拿火铳出来了”

“什么”

众人惊呼声中,周巡抚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一口气差点就没喘上来,连忙捂住胸口揉了几下,一旁小厮儿飞步取了麝香保心丸来,周巡抚含在舌下,闭目养了一会神,才刚有了一点力气,便迫不及待地道,“快,备轿快快”

说着,便往那小厮儿背上一趴,让小厮儿将他小跑着背到后院,翻身卸到二抬小轿里此时也不顾仪仗了,太费时,便坐了师爷外出时的轿子。几个师爷只能疾步跟随在侧,又有巡抚府亲随护卫十数人匆匆而来,跟着轿子小跑喝街,路上胡师爷隔着轿幔,低声说道,“东家,此事务要小心处置恐怕是西林在背后运筹”

周巡抚又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城防营又过去了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唯恐打不起来这一定是西林要破坏和议了真是愚蠢至极买活军那些兵丁,哪个不是天兵天将上身还有那个能照得人失心疯的红点点,不知道又是什么仙器

想到这里,周巡抚又深悔没戴一顶斗笠来,护不住眼睛,他宦海沉浮多年,竟是少见地乱了方寸若只是白拉捣乱,倒也罢了,关键还参杂了这夹生格愣的买活军天知道他们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总不会千里传音,请六姐来飞剑杀人吧这这算不算是擅自在敏朝这里犯罪算不算是毁坏和议

正是着急上火,偏偏从巡抚衙门到水门码头,也有个九、十里路,众人都是走得气喘吁吁,轿夫替换了两个,也还是逐渐跟不上速度,周巡抚等待不得,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下了轿子,从路边租马租驴的人家手里牵了一匹马来,翻身上去用脚一踢,便在这小巷中策马奔驰起来,也是好在城中街道不如以往热闹这几里路的人家都去水门码头那里看热闹了。

待到马儿跑到水门码头这里,往前走便艰难得很了,看热闹的百姓几乎把巷子围得水泄不通,若不是马来,根本让不开路,一个个都伸着脖子,努力地听着那嗡嗡的话声,因隔得远很难听清,彼此还互相噤声,看得周巡抚哭笑不得,只能嘘声驱赶,如此勉强逐渐靠近水门码头,果然见得那处有许多穿着号衣的兵丁,百姓们也不太敢靠近,隔了大约十几丈,在那里指指点点。

走到这里,那小院子里的声音已可以听得很清楚了,却是在读名册,一个男子声音正读到,“勾栏巷徐家院子,背地里是书苑张家三少爷张文裴的本钱。”

“花街巷唐家院子,鸨母是平江里康家二少爷的外室。半塘庄家花舫,拜了知府衙门书吏陈茹辉做干爹”

为何忽然念起这些来了周巡抚不由一阵茫然但这至少比打起来要好些,连忙高声喝道,“不可放肆谁让你们来的我是巡抚周方辅,叫你们的首领过来”

因他骑了马,且神态高傲,虽然未穿巡抚官服,但那几个一样伸着头看热闹的官兵,还是为他去通报了,过了一会,城防军王千户一溜烟跑了过来,惊道,“怎么惊动了老大人”

周巡抚几乎要摔王千户一耳光,胸口又是一阵起伏,强行忍耐住了,没好气道,“我能不来吗多大的事是谁让你来的”

王千户道,“知府大人令我来此维系治安,勿要启衅小的们来得还算是时候,百姓们群情激愤,将青头贼的院子团团围住,费了好一番工夫,这才把他们驱逐了,现正在安顿呢。”

真是睁眼说瞎话周巡抚想到一向好风月、好诗书的陈知府,心底不由好一阵腻味,暗自发了一番狠,方才道,“那他们又在念什么”

一边说,一边踢踢马腹,让王千户牵马往青头贼的院子里走去。王千户道,“哦,这个是在念记仇本。”

“啊”周巡抚第一时间居然还没听懂,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一时啼笑皆非简直是胡来“那些都是他们记下的仇人”

“嗐”王千户也有些一言难尽,“您在马上看得高,一会就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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