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倏忽秋又尽(1 / 2)

何姒惊醒,窗户果然开着,将她一身冷汗吹干。良久,心头的冰冷少了一些,她才感到身体上的寒冷,起身把那扇雕花木窗关上。

窗外是熟悉的风景,层林尽染,水墨江南。

她已经忘了那扇打不开的门,忘了那阵不正常的脚步声,忘了头顶上出现的人脸,忘了四溅的鲜血和脏腑,忘了在地面上转溜的眼球,忘了最后的血海、血海上的巨龟和巨龟上的老者,却忘不了那个老者最后看向她的眼神。

痛苦、悔恨、爱慕、憎恶。

那是何姒从来不曾见过的感情,纠缠至死,刻骨铭心。

而那之外,似乎还有思念……

就像老者的满头灰发,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门在身后被人推开,何姒吓了一跳,立刻听到小石头怯生生的声音:“姐姐,我吓到你了吗?”

“没有。”

何姒终于抓住了一点现实的气息,重新感到自己真实地活在这个有人相伴的世界里,她摸了摸小石头毛刺般的短发,温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在包馄饨啦,镜哥哥让我来问问你去不去?”

“馄饨?”何姒有些疑惑,“这是立冬的习俗吗?”

“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是以立冬为冬之始,生气闭蓄、万物修养、秋收冬藏,是很重要的节日,当然要吃馄饨啦。”

虽然知道小石头是狻猊后人,不同一般的孩童,但听到如此老气横秋的话从这么奶呼呼的肉团子嘴里讲出来,何姒还是觉得可爱非常,忍不住想逗他。

“可是我听说,重要的节日都应该吃饺子啊?”

“你怎么和范宇一样。”小石头嘴巴一嘟抱怨道,他叫何姒姐姐,对范宇倒是直呼其名。

“怎么一样了?”

“他也说重要的节日要吃饺子,因为好吃不过饺子。”

小石头眼睛眨啊眨,一脸天真,幸好范宇不算太混,没有把第二句说给孩子听,何姒想着,补充道:“立冬,顾名思义,自然是秋冬交替的时节,饺子音同交子,交子之时必吃饺子。”

小石头眼睛还是眨啊眨,想了一会,被何姒说服了,点了点头说:“这么说来,吃饺子也可以,但是用小何姐姐同音词的思路,吃馄饨更有意思。”

“为什么?”何姒没想到一个小朋友竟然说出这种话,心中越发好奇。

“馄饨,音同混沌,咬破混沌天地,迎来明日新生。”

何姒一愣,觉得小石头似乎读到了她的心事,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别有意味,可再细看时却又只剩下孩童的明亮与天真,又只是再和她讲吃食而已。

何姒揉了揉太阳穴,秦鉴身边每个人都不简单,不论小石头刚刚那番话出于何意,都与她无害,何姒思及此,将伏在她膝头的孩子抱起,说道:“走吧,再不出去,他们要以为我偷懒了。”

果然,何姒才探进厨房半个身子,就听范宇夸张的抱怨声传来:“小何啊,你怎么不等馄饨下锅了才来呢?”

何姒和他混久了,脸皮也厚了许多,只当没听见,走到老朝奉旁边拍马屁:“真厉害,包了这么多啦。”

“不是我。”老朝奉把手中的馄饨皮放下,指了指关梓鹤。

何姒见连漆黑刘海都沾上了白色面粉的关梓鹤,正想夸她真人不露相,却见她面前放着几个奇形怪状的面团,那水平实在不像是大功臣的样子。而她旁边则有一团黑色幻影在忙碌,快得已经看不出真身了。

“这是……小手包的?”何姒再看看一桌子整齐划一的馄饨,觉得意外至极,却又在情理之中。

“小手?”何姒又想起幻境中见到这双手时的情景,鲜血、人皮、尖利漆黑的指甲、纠缠不清的黑发……

“他洗过手了。”关梓鹤像是看到何姒心中所想,立刻出言维护。

“多亏了小手,往年得忙到七点才能吃晚饭,我看今年五点就能吃上,而且明后天的也都够了。”刘蕊施施然摸了忙到飞起的小手一把,又说道,“秦老板,我打包一点回去你不介意吧。”

“请便。”

“谢啦。”刘蕊闻言,低下头继续对着馄饨皮绣花。

“要不我再去剁点饺子馅,带点回去给邓主任尝尝?”

“邓主任见过它吗?”老朝奉又指了指忙得正欢的小手。

“算了,他不配。”范宇想了想,两手一摊,重新瘫倒在椅子上。

何姒环顾一周,林朝晖回去了,如今不算自己,这里现在有三个厨房废物、一个小孩和一个中规中矩的老朝奉,也不知道往年他们是怎么在七点吃上饭的。何姒想明白这些,再次看向小手和它包的那些馄饨时,突然觉得顺眼了许多。也就在这时,她手心一凉,突然被人塞进了一样东西。

“这是?”她看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老朝奉。

“这是巧克力。”小石头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来,也朝老朝奉伸出手,直到手里被放进了两颗巧克力,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回去坐好。他将两颗巧克力都拨开,一颗塞到自己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对何姒说,“小何姐姐,像我这样,把巧克力包进馄饨里,晚上吃到的人会有好运气哦。”

坚硬的心脏突然被这句话击中,突如其来,温柔似水,却又正中靶心,何姒拿着巧克力抿紧嘴唇,身体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她忍了又忍,藏了很多年的痛苦与酸涩还是漫到了眼底。

她狼狈地站起身,走到了院落外面。

“想到什么了?”

何姒抹了抹眼泪,看到那个轮廓模糊的清俊男子立在斜阳下,眼神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很多事,雪泥鸿爪般的那些事。”

“能让阿姒流泪的,便不是雪泥鸿爪。”秦鉴上前一步,与她并肩立在山头,“不说说吗?”

“不。”何姒由着性子拒绝,秦鉴便真的闭口不言,与她一起静静地站着。

小九在渐褪的草色间跃动了几次,觉得无聊,又扬翅飞上桂树枝头,花已经开满了,被它一触碰,落下碎碎的瓣子,香味在这轻微的声响中愈加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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