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2 / 2)

不过这一算,谢澜安也发觉,如今她手底的人手真是不太够。肖浪领兵去了贺府,允霜手里的人守在羊肠巷,余下近期升为部曲的一批武士,还不成气候……

思及此处,她让贺宝姿回家与家人交代一声,好让家中放心,再回谢府待命,自己则去找舅父借几个人。

岑山一直等着向娘子回禀事情,见娘子说完正事,又匆匆往内院去了,便又退回廊角。

贺宝姿久久凝视着谢娘子的背影。

“真是动如风火,难知如阴啊。”

她爱惜地摸摸头顶的别致发髻,贺宝姿,以后便又是女儿家了。

不远处的美人阑柱后,听说府里新来了一位姐姐,好奇来看的谢五娘,满脸纠结地盯着那只四不像发髻,难堪地捂住脸。

阿姊又骗人,她根本就没有好好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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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厚雄听说谢澜安问他借几名军伍出身的将领,帮她训练精锐之士,没有半点含糊,一口答应。

现任的吴郡督军司马是他从前部将,几个人而已,举手之劳。

“不过莫说舅舅没提醒你,那些大老粗可狠啊,练兵都是往死里练,为的是够格上阵。你只想玩玩,我看玄白那俩小子带人小打小闹的,也够看了。”

谢澜安一听便知自己拜对了山头,当即把脸昂起,“谁要小打小闹,就是动真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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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安从阮厚雄那里回屋,换衣净了手,喝盏香茶饮子,岑山方寻见个空儿回事。

“娘子,那位胤郎君的身世,仆已遣人打听着了。”

谢澜安指尖被薄瓷茶盏的杯沿烫了一下。

她总算想起从宫里回来后,心头上像缺了一点的事是什么。

那个总爱低着头,下颔线却紧致雪白的小郎君,这会儿应该踏踏实实到家了吧。

谢澜安心不在焉啜着茶,“嗯。”

岑山脸色却显得古怪,他做谢府长史这么些年,还是头回听说世家里头有这么跌价的事,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位胤郎君,祖辈住在羊肠巷,提起挽郎胤氏,在西城也算出名的。富贵人家生前死后皆讲究体面,帝王家办丧事,尚选容貌清秀的世家子弟做挽郎,娘子只看胤郎君生的那个模样,据说他自打十三岁练成嗓子,便只接达官贵户的丧席了。非如此,也不会与庾二小姐有交集,被她盯上。”

谢澜安的眸子被茶气朦上一层雾,冷却成点点霜色,“什么时候的事?”

岑山说:“大约三年前吧……胤郎君被掳进何府,但不知怎的第二日就被打了出来,自此,他便断了唱挽维持的生计,城中没有殷实门户再来找他。贫人家办事用不着挽郎,便是请了,也给不上几文钱。

“这胤郎君不得已,又没别的营生,硬是自学了认字写字,去寺庙抄经糊口。但没过多久,金陵上下的寺院都接到一条命令,不许给这个小挽郎布施……

“胤郎君后来又去山中砍过柴,集束到草市上卖,结果夜里家中突然起了一把火,烧了个家徒四壁,还险些波及邻里……”

岑山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觑见女郎发寒的眼神。

“庾二。”谢澜安跺下那杯冷透的茶,“真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一个贵家女,干出市井无赖的勾当。”

不怪前世老天都要收她。

“此事到此为止,他平安回了家,以后莫再查人家了。”

谢澜安想说那小郎君敏感,即便不知道,也应该不愿被人背地里这样嚼弄。话还没出口,岑山惊讶:“胤郎君这时在幽篁馆,不曾归家呀。”

谢澜安瞬间抬头,“你说他在哪?”

岑山也迷惑了,将胤衰奴对他说的话,如实转述给女郎。

谢澜安听后默了片刻,笑出声。

她眼底阴霾尽散,“他这么说,山伯便信了?”

岑山这时才回过味来,哭笑不得,“那……那老仆这就让人送他——”

“不必了,”谢澜安起身,“我去看看。”

·

谢澜安轻捻折扇,从正房的抄手游廊拐出去,经过一个拔选力士的跨院。

院子里有一水穿着单靴皂袍的府卫们聚堆,阮伏鲸和玄白正盯着他们依次尝试三石的石礅、两石的硬木弓、一石的沙袋,记录过关者。

她向表兄道乏,来到幽篁馆。

胤衰奴好像知道自己不高明的谎话很快会被戳穿,连屋门都没进,就坐在那屋前的台阶上。

他的一双长腿在矮石阶上显得无处安放,不敢箕坐,并拢双膝窝着,后背却挺得板板直直,两手虚握成拳,垂在两只膝盖上。

谢澜安一眼看见万绿丛中显眼的这一点白,还是这么个老实模样,嘴角便压不住了。

一直留意着月洞门的胤衰奴立刻站起身。

风穿竹叶,万窍婆娑。胤衰奴垂低的眼帘中,随着她步履聚散成花的裙裾,渐渐走近。

“好久不见,小郎君别来无恙?”才过半日而已,她停在他面前,比风还轻扬的语调,应该是在揶揄人。

胤衰奴目光落在那只持扇的玉手上,屏息听着竹叶响。等啊等。

没等来一句戳穿质问。

谢澜安笑靥盈盈,倒是等着他什么时候会抬头看自己。

半晌,胤衰奴张口:“不敢欺骗女公子,昨夜未敢尽信自己有幸得遇贵人,心存提防,今朝对女公子……多有无礼。回过羊肠巷方知,女公子为我出人出力,待衰奴恩重。衰奴人微,但知恩不报,不是耶娘教我的道理。”

谢澜安看着他忽闪忽闪的两对睫羽,不得不承认,不知他的经历时,与得知他的经历后再来看待他,是两样心情。

谢澜安瞟过他的手背。

这双柔软无瑕的手,也曾被山间的荆棘划伤么?

一念前尘,可供想起的事却太多,她的语气忽然有些谈:“恩,因心而已。因心起,就会因心灭,此物最不值钱,我也不信。以后不必再提。”

胤衰奴顿了下,抬起乌黑的瞳仁看她,“嗯。”

谢澜安眉尾轻儇,方才还说得千钧重,这便应了?

当作幻象记了百年,支撑她度过无数幽冥岁月的仙姿人物,本人的反差却如此大相径庭,她有些不适应啊。

是不是太……乖了点。

她心情莫名有点好。

可是胤衰奴又看她一眼,突然一言不发地往跨院走去。玄白正在那选人呢,乍瞅见一道白影儿飘进来,走到一只石礅前。

“唉你——”

从后面跟来的谢澜安迈进月洞门,挑了挑眉,抬手拦住玄白。

胤衰奴弯下身,两手握住石礅的抓手,“我听……府中人说……提起这个就可以……留在……内院……不算奴籍……”

他一面使力一面说话,满院子儿郎都停下动作,瞧新鲜地看着一张俊俏小白脸眨眼间涨得血红,那两根麻杆一样的小细胳膊,真就一点点把那死沉的石坨子拽离了地面。

一寸,两寸,五寸过关。他娘的,居然有人出狠力时脸都不狰狞,还桃红脸儿黛柳眉,更……显味道了!

“咳,行了。”等到一合格,阮伏鲸单手拎过胤衰奴手里的石礅子,撂在地上。

胤衰奴轻喘细细,眼尾含着水红的赩光,立即回头找谢澜安。

静静看完全程的谢澜安,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自己不让他念恩,他是不是就以为她不肯留他了?

“想留下。”她收了扇,望着男子在衣袖下隐隐发抖的手臂,入鬓的长眉透着漫淡,“想凭本事留下,做我的私卫。那是你保护我呢,还是我保护你呢?”

胤衰奴抿住唇,没有说话。

“之前我已说过,你我以朋友论交,你想在府里客居多久便住多久,原来小郎君是没信啊。”

一句戏言,如何敢信。

胤衰奴眼底的水色闪了闪,柳暗花明只在一瞬,“女公子的话,我都听,都信的。”

玄白开了眼界,这马屁拍得太过,他主子可从来不吃阿谀奉承这一套哟。

他上前去检查他的骨头,“没练过就敢上手,等着明天醒来抬不起来吧。”

他的手还没碰上,胤衰奴向后一躲。

玄白顿时不乐意了。

却听胤衰奴轻道:“晦气的。”

谢澜安眉心轻抬,忽然记起早上他没接过的那杯茶。

是这个原因吗,嫌自己碰到别人会传染晦气?

这都是谁教他的?谢澜安气笑着走过去,在他袖管上实实一按,招来个人,“找府内的医令到幽篁馆来,给他看看。”

说罢她瞥胤衰奴一眼,后者顺从地跟随她走出随墙门。

谢澜安想起来,“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女公子。”

“女郎。”胤衰奴改口,唇白齿柔。

两人离得有些近,胤衰奴的袖子还被人扯在手里,男子侧脸的轮廓峻利却不伤人,谢澜安一瞥眼就能看清他纤密如扇的睫毛,天然地弯曲上翘。她忽道:“你可听过,仲秋之长夜兮,晦明若岁。”

胤衰奴着实怔住,停了步接口下言:“魂一夕而九逝兮,月与列星——这是我家传的挽词,女郎怎知……”

“我没听清。”

胤衰奴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珍珠落玉盘的嗓音,流转在谢澜安耳边,带着隔世温度,为那场尸骨无存的冷雨撑起一把伞,渡了归人。

谢澜安内心餍足地舒畅一口气,说:“没听清。”

胤衰奴眼睫轻眨,他将语调放缓,耐心地咬清每一个字音:“仲秋之长夜兮,晦明若岁;魂一夕而九逝兮,月与列星。”

然后,他听见女郎笑着自语:“这么美的词,怎会晦气。”

风轻云淡又理所当然。

就像她昨晚不容置疑地,让他挑选一辆马车跟她回家的语气。

·

四月初五,逢五大朝会。

太后照例垂帷听政,只是今日她身后的位置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件大红底亮翅仙鹤刺绣官袍,长发高挽,戴一只三品访贤乌纱冠,玉簪玉带,绣裾绣靴,细若腻雪的容颜,透出与胸前白鹤一般无二的睥睨神气。

“今日朝会,太后娘娘懿旨特封绣衣使者谢澜安,廷中听政!”

崇海公公尖利的嗓音回荡在太极殿。

绣衣使者!

皇帝锐利的目光向太后身侧那道笔挺的身影射去,含带不可思议。

殿中文武震动,这个官职本是汉时所置,又称绣衣御史、或直指绣衣内卫,在古时乃天子直隶近臣,有督察百官之权。

绣衣持节杖,可杀权贵!

可当朝并无此前例。

众宰臣不由自主看向吏部尚书,用眼神质疑他是否提前听到了风声,配合外戚演这一场好戏!

吏部尚书冤得跳河的心都有了:太后娘娘垂帘摄政那日,难道提前和各位打过商量吗?

谢澜安将众臣工神色尽收眼底。

幸而托某人的福,她这几日都睡得安枕饱足,攒够了精神。

不怕舟中之人尽敌国。

“臣有本启奏。”

偌大殿堂中,只听她一人声音清樾出群:“陛下,太后,臣伏请朝廷点强将精兵,整甲秣战马,北上伐胡贼,克复神州。”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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