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2 / 2)

胤衰奴猛地一抖,那一瞬息,一种熟悉的噩梦感攫住了他,令他顷刻冷汗浃背:庾家又派人来找麻烦了!

但瞬息之后,一道摇着玉扇、永远气定神闲的人影从他心头浮现,帮他驱走了那片黑暗。

胤衰奴很快清醒过来,这是住在巷尾的小七的声音。

他眸底的黑雾沉沉隐去,恢复清明,走出门。林小七正背着他娘要去找郎中,一看见胤衰奴如见救星,“小胤哥救命!我娘又厥过去了!”

这个年轻精瘦的少年背上的老妇鬓发苍白,脸上泪痕未干,已经晕厥不醒。

胤衰奴忙掀袍下阶,缓声稳住他:“别急,把大娘慢慢平放下来。”

他蹲身在老妇人鼻息前试探了一下,俊眉微松,让小扫帚回屋倒碗温水来,照着老妇脑后的几个穴道,仔细推拿三遍。

便听老妇喉间门“咯咙”一声,眼还未睁,一偏头,一口秽物呕在胤衰奴袖上。

胤衰奴没在意,反而松了口气,把那只手往后撤了撤,轻声问:“大娘,听得见我说话吗?”

林大娘悠悠转醒,睁眼便是一声哭腔。林小七见娘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哭起来。

“今日是大哥的忌日,我娘伤心,在家哭着哭着就人事不省了。小胤哥,多亏你……”

胤衰奴并不懂治病,只是他阿父懂的杂学多,邻里有些疑难老毛病,看不起郎中的,便来找他阿父碰碰运气,他便跟着学了点皮毛。

“五子,我苦命的儿……”

林大娘被勾起伤心事,有气无力地呜咽:“五子当年被征走,连尸骨都留在了北地无人收,如今又要打仗!难道要把我的小七也抓去吗?谢、谢澜安,就是她蛊惑皇帝老爷打仗,天杀的……”

胤衰奴眉宇蹙动,站起身垂视老人家,“为什么要骂她?”

“现在外头很多读书人都在骂,说她不顾国情,逞强要打胡子给自己添功。”旁边围观的邻里七嘴八舌,“嗐,自古就没听说女人做官的,这不是胡闹嘛?”

有人扯了扯说话人的袖子。

听说这胤家的小子,便仿佛与那谢家有些瓜葛。呶,巷口的兵没瞧见么,那就是从乌衣巷来的。

被扯的不乐意了,嚷嚷:“怎么,有人仗着生了副漂亮脸蛋,忘了自己是从哪走出去的了?那打仗不又得加赋、征丁,不是要逼死老百姓了!”

胤衰奴长得好,小时候父母在世时,邻居们还只是夸他俊秀有福相。等他一年年长大,那张出落得比女人还扎眼的容貌,便成了嚼舌根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两年前胤家起的那场大火,险些殃及邻里,更有人深信这个克父克母的小子是个祸害。

说不准就是狐狸精托生的。

可是火灭之后,胤衰奴没日没夜地找活挣钱,也加倍填补上了邻里的损失。

有明眼人知道这孩子是个有担当的,那人的嘴就又被捂上了。

胤衰奴眸色很静,慢慢向这些人看过去。少年人不知不觉抽条长起的身量,已经比这里大多数人都高了。

他说:“我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这样说她,她不会罔顾百姓的。”

他轻软的声音听着很是好脾气,但目光触上的每一个人,都莫名不太敢与那双黝黑的眼珠对视。

袍脚忽然被轻轻拽住,胤衰奴低头,林大娘请求他:“小胤啊,你帮五子招招魂吧,今天是他冥忌,你不是会这个么?”

所谓招魂,是楚越间门流行的一种祭奠亡者的仪式,在胤衰奴父亲那辈还可以举行,但后来坊间门淫祠太多,便被官府严令禁止了。

胤衰奴是学过的。

他犹豫了一下,看见老人婆娑的泪眼,点头说:“好。”

他不知道“招魂”是否真的可以安人之灵,但除了这场被禁忌的仪式,他想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安慰这个失去了儿子的老母亲的心。

“招魂”需要上到那户人家的房顶,用死者的旧衣挂在木杆上,向四方招摇祝祷。

胤衰奴回家换了身洁净衣裳,换衣时,他的目光无意掠过那半壁被烧黑的屋墙。之后他净手焚香,登梯上屋,举臂晃动着长衣,口中念道:

“乃至少原之野兮, 赤松王乔皆在旁。念我长生而久仙, 不如反余之故乡。”*

他瓷白无瑕的脸庞在当空骄阳下熠熠生辉,这一刻,没人会觉得这个操持贱业的年轻郎君身份卑贱。人们屏息抬头,敬畏地看着他举臂与天接,灵与神巫通,如痴如醉地听着那如同古老咒语般悦耳的清吟。

·

“含灵以为,此次伐胡不可再加征民税,增添百姓负担。可以令各大世家出‘助军钱’,以壮军威。”

长信宫,身着刺绣官衣的谢澜安正与太后商讨北伐细节。

神姿清英的女子眸尾透着股干练,说:“我谢家愿为表率,先出三百万助军钱。”

这便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啊,同时也堵住悠悠之口。太后点点头。

她由来不喜世家经营私利,荫蔽隐户,与国家争利,这举措一施行,既在民间门得了贤名,又能削减世家气焰,一举两得。

太后满意之余,便留谢澜安在宫里用膳。谢澜安没有推辞。

出宫时天已擦黑了,谢澜安照常登上马车回府。车辆驶过秦淮河的横桥,几片厚云遮住月影。

一阵横风吹过,那马车突地一颠,掌驾的玄白警醒地一勒缰绳。

数道黑影从堤下跃蹿而出,玄白瞬间门惊喝:“有刺客!”

谢澜安在车厢中撑几坐稳,抖开折扇。

刀锷摩擦着出了鞘,随行护卫的肖浪没想到有人敢截从宫里出来的车架,一愣神的功夫,那群黑影已扑将过来。

这些刺客个个带着拼命的架势,骁骑营久居安城,是养尊处优的大爷,何曾遇过这等命换命的厮杀,根脚先乱了。

谢府的私卫却拼死保护家主,团团围在马车四旁。玄白大刀阔斧,杀得最凶。

当他和一名逼近的刺客互换一刀,同时斩在对方胸口,那喷溅起的鲜血溅在肖浪脸上,肖浪脑子一嗡。

·

胤衰奴才回到谢府,便听说家主遇刺。

谢府里齐齐乱了,灯笼惨郁地在屋檐下摇晃,把恐慌映在每一个进出之人的脸上。

听说玄白是被抬回来的,身上的血洒了一路,直接被抬进主室。胤衰奴有一瞬忘了呼吸,跟着惶惶的人影往里跑,跑到上房庭外,被守门的拦下,“家主院中戒严,不可进。”

胤衰奴认出是允霜,一把握住他双臂:“女郎怎么样?受伤没有?”

允霜被他拽得不稳,诧异地看他一眼,“郎君自重,主子发了话不——”

“我是内院的人!”胤衰奴看到了凝在木廊上的血,脱口而出。

允霜挑眉,眼中的神色变冷了几分。他说:“郎君,别开玩笑了。”

胤衰奴神色倏地一静。

他的心随着这句话也冷下来。

是了。

救他于水火的女郎,貌似给予了他很大自由。事实却是,没有她的命令,他连见她一面都做不到。

“让人进来。”

乱影映窗的内室,一道清冷散淡的声音响起。

胤衰奴眉心打开。

他进门时,束梦正帮忙往外端一盆血红的水。刺得胤衰奴眼皮子一跳。

紧跟着,他便看见了谢大郎君和阮郎君,好整以暇地分坐在厅子两边,镇定得门神似的,用同样蹙眉探究的神色,看向他。

安然无恙的谢澜安折扇遮唇,掩住了那抹笑,露出一双微微弯起的眼。

他方才那声“我是内院的人”,屋中人无疑都听见了。

胤衰奴愣了三息。

三息以后,他放平呼吸,轻轻松开掌心,避开了那双连促狭都过于明媚的眼睛,垂睫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理智直到这时方回笼。

她是谁,她是金陵第一人,怎会让自己落入险地。

问自己,蠢不蠢?

“诶?”换了身干净衣服,从耳室走出来的玄白看见他,有点诧异,随即皱眉嫌弃,“都说了用鸡血别用猪血,腥死了!还有,为什么非得是我受伤啊。”

门外允霜接口:“你的武功不如我,这样比较合理。”

二门外,肖浪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挡在外头,除了看见里边人影惶惶,肖浪什么情况也摸不清。

怪谁呢?他们没出死力,一是事发突然,反应慢了,二是吃皇粮的京兵本就不擅搏命厮杀。那帮刺客又狠又滑,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扣住。

“谢府的人伤了几个?我们的人伤了几个?”肖浪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旗腿上挨了一刀,呲牙咧嘴的苦相:“头儿,除卑职挂了彩,咱们兄弟们都是轻伤。他们……倒下的起码五六个,那个最能打的近卫被透了胸抬进去的,这会儿死活还不知道……”

也就是说骁骑营的人屁事没有,谢府侍卫损兵折将。

这他娘的……

肖浪心肝颤了颤,牙关一咬,屈膝在二门槛子上跪了下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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