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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胡闹嘛!”柳红梅冷哼一声, 她明明是要止吐,清音偏要给她反着来,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清音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清音也不急着反驳, 她知道科室里做主的是主任, 包括张瑞强在内的其他人说啥都不管用。

闹哄哄一会儿, 王主任沉吟片刻,“小清你说说, 为啥要利尿。”他总觉得, 这个实习生不像信口开河的人。

“诚然如各位老师所说, 在西医的理论中,□□丢失不能再利尿, 这会加重病情甚至导致病人死亡,但在中医的理论中, 见微知著,身体很细微的变化其实也是整体改变的一个征象, 刚才我发现病人脚踝肿胀明显,小腿的水肿按之不起,脉象略有浮象, 医圣曾言有是症则用是药,我们可以用利尿消肿的治法试试。”

众人沉默,这就是中西医的不同,谁也不好说什么。

因为,他们听不懂。

况且,众所周知,王主任是中医出身,后来中学西的,谁要是在他跟前说中医不好, 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他出身嘛?可要说小秦同志说得有道理吧,一堆西医出身的大夫又心里没底,这分明就是跟他们接受过的教育和经验所背道而驰的。

沉默着,张瑞强反问:“你别忽悠在场老师,我也是学中医的,你倒是说说既然你发现病人水肿,那为啥她又呕吐呢?这不是自身矛盾吗?咱们中医也要讲究科学不是?”

清音真被他逗乐了,“谁说呕吐和水肿不能同时出现?”

“人体是一个整体,呕吐和水肿虽然是自相矛盾的症状,但它们根源都在于水液输布排泄异常,这种异常可以是排出去的多,也可以是排不出去,更可以同时存在,就跟咱们肚子胀一样的道理,谁规定肚子胀的人就一定是食欲不好不想吃东西?”

张瑞强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又找不到理论支撑,他所掌握的知识实在是太细碎了。

王主任点头,“是这个道理,在中医思路里,人是一个整体,是矛盾的综合体,并不是简单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其他医生大眼瞪小眼,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并没有这样的中医思维,但也不敢明着反驳。“主任,那这病人怎么处置,要不给转中医科去?”

王主任脸一黑,现在的中医科又没有住院病房,转去谁管?他当年就是因为不想在那边坐冷板凳才中学西的!但副主任和其他同事的反对他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毕竟实习生只待几个月,但同事却是一辈子的,哪怕是为了照顾同事的感受,他也不能一意孤行。

更何况,清音的想法确实匪夷所思,要是真用了她的办法,没事则已,有事他这主任就别想当了。

“这样,先上氯丙嗪,观察半天。”他最终还是选了常规治法。

有没有用,半天就能看出来,清音倒也没为此沮丧,要让一堆学了几十年西医的人接受明面上互相矛盾的中医疗法,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作为科室主任,王主任需要考虑的更多。

用上氯丙嗪,除了清音,几乎全科室都在眼巴巴等着看效果。

中午饭也没顾上去吃,清音的是姚主任硬塞的。“你就拿着吧,做的时候本来就做了你的份,现在我妈也吃不了,你别嫌弃。”

两个铝皮饭盒里,都是香喷喷的白米饭,配上一点清炒菜薹,几片瘦肉,还有半个红得流油的咸鸭蛋,十分可口。

清音也不好再塞回去,两盒自己也吃不完,干脆就叫毛晓萍来一起吃。姚主任做饭手艺不错,虽然每个菜都很清淡,但就是有股说不出的好吃,尤其那咸鸭蛋,颜色金黄流油,却不是非常咸,下白米饭正合适。

“这阿姨对你可真好,你们不会是亲戚吧?”毛晓萍吃了一口咸鸭蛋,舔舔嘴唇,要是能一口气吃上两个该多好啊。

“没,就是我们一个居委会的,以前也帮过我们家。”

刚吃完把饭盒洗干净,俩人把饭盒还给姚主任,“奶奶情况怎么样?”

姚主任摇头:“还是不行,吃啥吐啥,连刚吃进去的药也吐干净,明明就是个简单的肠胃炎,咋就发展成这样……”

姚主任搓了搓麻木的脸,一连端屎端尿照顾这么多天,有工作还要赶回单位,这来回颠簸也够呛的,她的状态也不太好。

“姚大姐您先坐着休息会儿吧,我帮您看着,有什么叫您。”

姚主任也知道自己不是医生,干着急也没用,刚在板凳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忽然就见病房里的护士跑出来:“赶快,病人情况不好,上抢救!”

“啥?我妈她咋啦?护士我妈咋啦?”

护士们忙着抢救病人,哪里有时间跟她解释,姚主任更是急得额头冒汗,“小清快帮大姐看看,是不是出啥事了。”

她的眼神里,满是哀求,在单位她也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女强人啊,可此刻的她,却只是一个女儿。清音心软,也顾不上医院规章制度,钻进病房瞄了一眼。

原来是电解质紊乱太过严重,出现神志昏迷,胡言乱语,手脚乱动,刚才直接就心脏骤停了,幸好抢救及时,不然……

“诶你在里面干啥,别来捣乱,快出去。”张护士长转头看见清音,赶人。

“怎么样小秦?”

清音没打算说谎,作为病人的女儿,姚主任有知情权:“电解质紊乱,情况有点危险,但好在是抢救过来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们全家没做过一件坏事,路上的猫猫狗狗也没少喂,我没别的要求,只求菩萨保佑我妈挺过这关,我愿吃素年来换我妈……”念念叨叨。

清音却没有很乐观,电解质紊乱别看好像不是啥大病,听起来没癌症心脏病吓人,但严重可是会要命的!

算起来,姚老太太从发病后,至今呕吐已有20天,虽然住院这几天呕吐的量不是很多,大家都没在意,但她不爱喝水,输进身体的液体其实是每天都在损失的,尤其是多种维持生命所需的电解质离子……要是不纠正,这次能抢救过来,那下一次呢?

关键下一次很可能就发生在夜里,或者明天,后天……随时有可能丧命。

跟她想的一样,下班前,科室把所有医生召回,又开了一场讨论会。

大家的意见十分统一,“主任,咱们让家属转院吧。”

“就是,在咱们这儿实在没办法了。”本来还想着要是呕吐物化验出别的,还能对症治疗,可呕吐物是正常的胃内容物,这就彻底堵死了常规方法的路子。

“转到市医院,那边医疗条件比咱们区里好,说不定还能有办法……”

“有啥办法,该试的咱都试过,氯丙嗪都用那么大剂量了还止不住。”

众人沉默。

“没办法咱更应该转院,万一出啥问题就不是咱的责任了。”柳红梅是坚定的转院派,王主任没几年就要退休了,到时候正主任肯定就是她的,要是老太太死在他们科室,还是死于这么简单的胆囊炎,家属肯定会闹,到时候收拾烂摊子的可不就是她?

所以,怎么说也要转院,甚至——“已经让人给他们下病危通知了,转院的事我也说了,就是家属不太愿意。”

倒不是姚主任不想救母亲,而是怕路上出什么事没办法抢救,留在病房至少还能输液,有啥情况抢救起来也方便。

“家属的思想工作,要不还是主任您亲自出马?”

王主任被吵得头疼,现在他去做工作,万一真在转运途中出问题,他不就是罪人?但跟自己的名誉和后期要收拾的烂摊子比起来,这是一条人命,这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转院还是继续抢救治疗,保命都是最重要的。”

柳红梅忽然灵机一动,“主任啊,您的意思是,还有治疗办法?那可别藏私啦,赶紧跟咱们说说呗。”

“谁说没办法?”这话一出,大家都在找说话的人,因为声音太过陌生,还很沙哑,像是几年没用过嗓子一样。

“别找了,老子说的。”最角落的地方,坐着懒洋洋的陶英才。

柳红梅“噗嗤”一乐,“哎哟,原来是咱们科的陶大医生啊,您有什么高见呐?”

这科室里,谁不讨厌这醉鬼啊,啥活不干却拿着大家的平均绩效,简直就是附着在所有人身上的蚂蟥,吸血鬼!

“我的实习生不是说过,你耳朵聋了?”陶英才也毫不示弱。

柳红梅脸一红,“你!”

“我什么我,要是聋了就赶紧退休,省得碍老子眼。”

柳红梅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恨不得打死这醉鬼,但她是科室里最和蔼可亲的红梅大姐……她干脆转移火力,“就是你那实习生说的利尿?那好啊,就上利尿剂呗,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名师教出这样的高徒。”

这时候,她也不跟清音装熟了。

在有常识的人看来,这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到时候出事可跟她没关系,反正这么多人可以证明她是极力反对过的,只是反对无效呗。

倒是陶英才,他自己带的实习生把人治死了,这锅肯定也是他来背……

正想着,王主任一拍桌子:“够了,都少说几句。”

“就按照小秦说的吧,赶紧给安排上利尿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接茬,反正这浑水谁也不想蹚,甚至在会议决议书上,他们都不会签字,坚决不签。

“等一下。”清音举手,“主任我能说两句吗?”

王主任点头。

“我的建议虽然是利尿,但不用西医利尿剂,而是中药。”

“啥?还中药?!”

“病人本就病危了,你那一堆子乱七八糟的中药下去,肝肾功都给干废吧?”

“就是,吃那么多药怕不是救命,而是催命!”

清音提高声音,不卑不亢,字字清晰:“就是中药,我只用九味药。”

“九味药,是比一般处方小,可对现在的病人的情况,也恐怕承受不住啊……”

陶英才懒洋洋的,嘲讽道:“都到这时候了,救命要紧,哪还管什么肝肾功,命都没了,要那么好的肝肾功干啥,留着器官捐赠吗?”

众人一噎,看向王主任。

王主任的重心却在清音的话上,他很想听听,“你说说,是哪九味。”

“柴胡、黄芩、芍药、甘草……枳实、芒硝。”

中间的王主任倒觉得没什么,都是治疗肝胃不和的,可倒数第二个,“芒硝?”

“对,就用芒硝。”

王主任沉吟,跟其他纯西医不一样,他中医基础还在,“芒硝是泻热通便的,用在这个病人身上会不会太危险?”

芒硝是一味猛药,很多医生轻易不会用,只有在十几天不解大便的病人身上,才敢稍微用点。

但姚老太的情况……就像一座破城,城墙都快倒了,要是再猛力攻伐,那分分钟就能城毁人亡啊。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既然是要利尿,为什么不用石韦、萹蓄、瞿麦这些利尿通淋效果更好的药,而是用通大便的芒硝呢?”

“是啊,明明是要利尿,怎么又变成通大便了?”

“小便和大便可不是一回事啊。”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是中午就用的话,只需要直接利尿,中途耽误了几个小时,又用过别的药物,利小便已经没用了。”清音毫不客气的指出。

包括王主任在内的所有人,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就差指着他们脑门说就是他们耽误了病情。

这实习生,哦不,这师徒俩,嘴巴跟抹了□□一样。

清音也不浪费时间,继续说重点:“刚才我问过病人家属,老太太自从拉了几天肚子后,大便已经一个星期未解了。”

“病人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没大便也正常。”柳红梅涨着猪肝脸反驳。

“吃得极少,还伴有呕吐,要是有大便才奇怪。”

“就是,肚子里有再多宿便,也早在前几天拉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大便?”

张瑞强幸灾乐祸地看着清音,心说你个黄毛丫头,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就是小学生都懂,看你还怎么狡辩!

然而,清音再一次让他失望了,只见她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眸环视一圈,“老太太呕吐物化验结果虽然正常,但我闻着有便味。”

所谓的便味,那是含蓄的说法,说直接点就是屎臭味,清音穿越后不仅视力和记忆力好,就连嗅觉灵敏度也大为提升。

“你的意思是,病人腹内有宿便?”柳红梅收起轻视,“我明明触诊过她的腹部,腹部柔软,肠区也没有硬结,本人也否认腹胀腹痛。”

“对,触诊我也没发现异常,但宿便有多有少,不是每一个病人的都能摸到,老太太的量实在太少,少到她自己都没发现。”清音掐着分之一寸食指尖比了比,“这样的量在年轻人身上可忽略不计。”

王主任眼睛一亮,他以前跟诊师傅的时候,曾经听师傅说过这么一个病例,就是因为一块蚕豆大的宿便堵在肠道中导致病人不得不手术,“所以,就是这么小小一坨大便,堵塞肠道,导致肠道运转失职,引起水液布散异常,表现就是呕吐和水肿同时兼具?”

他脑子里的疙瘩,好像一下子全解开了。

“对,所以我建议用芒硝,既能清热,又能通便,等大便一通,水肿自消,呕吐必止,则电解质也会纠正。”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那么有力,大多数人听不懂,但他们在这一刻都觉得,小同志说得这么肯定,这么有理有据,或许可以一试。

陶英才冷哼一声,“试就试,大不了我兜着,派人拿方子去中药房吧。”

清音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的感谢陶英才,他作为自己的带教老师,他支持自己,自己就不是在孤军奋战,不是在天方夜谭。

当然,她也不会让支持她的人失望——“服药后一个小时,就能见分晓。”

中药房这时候还没下班,还有两个值班药师在,按着清音的方子,只抓了一副,就着药房的锅灶就开始煎。

大概四十分钟后,一名男学员端着药罐上来,“可以了。”

清音将芒硝粉冲在药汤里,扶着姚老太喂进去,因为还在呕吐,也是边喂边吐,分之二都是吐出来的,真正吸收的分之一都不到。

但即便如此,也够了。老太太体弱,药量少点也是正常,再加上她现在空腹,对药效吸收是最高的。

平时这个时候,不值夜班的话,大家都早在家里吃过饭看上报纸了,可今天,整个县医院内科的大夫们,都坐在办公室里,凝神静气。

谁也不敢说话,生怕吓到什么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十分钟,没反应。

半小时,还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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