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阅得花卉三千卷
茶水涓涓一线，倾泄入杯。
一层极薄水汽凝结在老杨的眼镜镜片之上。不影响视线，却恰到好处的遮盖了他的镜片之后闪烁的眼神。
除了茶水阵阵涟漪颤动。
无人能知老杨此刻心情里的惊涛骇浪。
唐宁面对采访镜头时的高傲不屑的眼神，依旧历历在目。老杨明白，人家女艺术家表示，她的《百花图》就在那里，让没有能力认清自己的平庸之辈可以模仿画来试试。
这话就不是什么艺术较量，或者考察晚辈。
“我画出这幅的画的时候，同样只有二十岁，也只是一个和你一般的年轻画家。”
听听。
说的多有嚼头。
说句公道话。
年纪大了的老人，对生死看得再怎么淡然，还是乐意看到健康长寿的吉祥话。
事儿干的再不讲究，她也要干。
二是……老杨以前对什么样的画家，才是绘画经纪人“梦中情人”的模版，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曹佬在几个徒弟里。
“没有，没有，我没太看懂。”
曹老又觉得这幅题字有点碍眼，随手把它丢到一边，更换了第二张照片，开始看顾为经笔下的紫藤花。
所以。
去博物馆里看过画的人都晓得，有些古画，画的主体篇幅非常小，反而真正占篇幅的是后面接上去各种文人墨客的提词感悟。
整个职业生涯走的就是一路火花带闪电，摧毁任何不幸和她生在同一时代的艺术天才信心的神仙路数。
不再邀请她去自家画室做客都是有可能的。
唐宁却是真的在意。
放到曹轩这般专业人士心中。
顾为经这一团墨迹和唐宁百花图上“琼葩结翠”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长的都像毛笔字而已。
若是不好好话话，整天研究这些投机奉承的言语，就算侥幸靠着标新立意，在狮城双年展上获了奖，老爷子都懒得多看一眼。
他分明真真的听到了，曹老刚刚……倒抽了一口冷气。
所以唐宁二十年前记不住Louistroy，现在记不住他老杨。
国画书画一体。
反过来。
二十年间在画展上锋芒毕露。
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
他豁然之间，就有点明白了曹轩老先生在大金塔项目时的心情。
老人有一点和顾为经到是很像。
印象里唐宁带个大墨镜，和他有限几次私下相处谈论事物时，抬头看窗外掠过的麻雀的次数，都要多过正眼瞅他的次数。
似乎……这种最万无一失的方式，现在似乎同样有点要阴沟翻船啊。
然而除非拍卖行鉴定真假，欣赏油画艺术品的时候，没有谁会有兴趣研究这些签名落款。
曹轩手里最上面的照片，内容就是顾为经写给曹老的赠言。
她大概真的不是玩那种影视圈里常见的“引战绿茶”博取流量把戏的人。当年的唐宁应该是真不在意Louistroy是谁。
从此多了一层戒心。
连老爷子实在没有想到，他能在此时此地，看到这样的一张画。
待人接物这方面，林涛有点古板，刘子明是那种阅尽千帆，享受过人世间所有美好金玉的公子气。
经常也有画师在边角留白处用颜料签上“啊，我永远的爱”、“啊，我的缪斯”这类肉麻情话的。
而唐宁年纪最小，身上所透露出凌人的气势，表现的比她的老师曹轩还要强。
要是他将来当经纪人的时候，能遇上这样的例子，说什么也要张牙舞爪的扑上去，把大白菜抱回自己家里供着去。其他经纪人敢伸爪，老杨绝对狠狠一口叼在那些妖艳贱货的大猪蹄子上，说什么也不能让。
等观众回过味来，也多多少少都会觉得有些“奇怪”。
只是一刹那间。
顾为经的书法就很不行了。
现在顾为经发来这幅画。
老杨将茶壶放在一边。
可是——
曹轩凝视着手里的照片，指尖在顾为经的提款上轻轻弹了一下，摇头不满：“好似百花魁，年年称寿杯。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呀，要体没体，要骨没骨，软软绵绵，大肥墨猪一头。”
但即使是当成指点，严格意义上，这事儿干的也真挺没品的。
零几年那会儿唐宁刚成名时，就在一次电视访谈里，面对主持人提起这个名字的询问几次面露茫然，反问她是谁？
这因此被老美那边的艺术评论家很有好莱坞娱乐撕B精神的解读为——“这亚洲妞儿是在装傻充愣，主动挑事儿。”引起过一阵骂战。
刀子嘴豆腐心。
对唐宁的声誉肯定没啥好影响。
他这样的字写上一千个堆一块，也比不上小宁一个字看的顺眼。
妈的，就是顾小哥这个味！
这种默默无闻的背景，这种神乎其技天赋，这就是黄土地里长出的玉白菜啊！这样的璞玉，每块都是经纪人梦寐以求的金脉。
女艺术家就是要打击对方，碾压对方。
内心深处，唐宁和顾为经之间选择倾斜的天平，在看到这幅《紫藤花图》的瞬间，重量相差悬殊的两端，出现了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动摇。
也不知道老子有没有这样的好运。
毕竟两个人段位差距太大，可以被公众当成前辈在指点误入歧途的晚辈。
阅得花卉三千卷，便知风雨也知晴。
人际关系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奈何有人不太讲道理啊。”
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
顾为经也练过字，难看是不难看的。
曹轩口边这么说，心里看到这句“好似百花魁，年年称寿杯”，还是有点舒服的。
老杨挺专业的把画稿的卷头和主体，以及各个细节都裁剪放大，分别打印成了照片，方便先生依此赏析。
乾隆的诗的水平真的不咋的，矫揉造作，字写得其实还是很不错的，至少称不上不堪入目，只是和有限的行楷大师比起来，有差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