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末走到深秋，囚车里的犯人每天都有撑不住死去的。

有时候皎然一睁眼就能看见几个人被丢下囚车，押解的卫兵拿着长矛往人身上扎几下子，要是没有反应，就用破烂的席子裹了丢在草丛里。

她病了好几次，入了秋以后，几乎每天都是浑身滚烫。

一开始和她说话的少年现在也不敢贴近她了，听囚车上一个老人说，她这个咳病像是肺痨，倘若是真的，那这一车的人都可能会被传染。

咳得最厉害时，她总是会咳出血来，嘴角断断续续被鲜血染红。

一个小丫头不好好在家里本分些，惹了这样大的麻烦，怕是离死也不远了。

偷她镯子的那个姑娘比她略大几岁，见她一日日病着，蹭着那少年的肩膀道，“袁渐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身上的银子都在你兜里，你藏得还挺结实的。”

“我们冰阙派和你们笙明门可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平白无故管我闲事做什么？”

“好歹她病成这个鬼样子，你拿人钱财得有点良心吧。等公差们过来分吃食和水的时候，你去拿一些喂她，她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不去，你还是女子呢，你怎么不去喂她。”

“谁知道她的病是不是肺痨啊，你去，你拿了她的银子，就得去照顾她。”

“眉婉儿，你管好你的嘴，再胡说我把你嘴割下来下酒。”

她抿抿嘴，想到自己又打不过他，往人堆里退一退。

狠话虽然说了，可真等到放饭的时候，在对面姑娘鄙夷的目光中，他还是将干饼泡在冷水里喂给那病得快死的姑娘。

皎然闭着眼，任他再喂，她也吃不下去。

袁渐鹿摇醒她，“姑娘，你再不吃一口，明天早上被长矛插死的可能就是你了。”

此时不知到了哪个地界，秋风飒飒，榆树叶已经干黄干黄，漫天都是，有几片飘进了囚车里，像是人死黄泉路上的纸钱。

野草凄凄，沼泽水地里长出成片的白毛芦苇。几排阵雁，横空飞过，雁鸣戚戚，皎然听着那哀声，闭着眼想到了绵垣的秋天。

靠近荒原的绵垣小镇旁边就有不见边际的原野，骑着瘦马的江湖过客打绵垣路过，她那时坐在客栈的窗子前远眺荒野，听见行人动悲笳，塞曲听了叫人心头难过。

师姐见她不开心就会带她去找鼷鼠，他们狡猾得很，潜踪在草地下面的洞窟中，绵垣还有一大片枫叶林，红叶和青林泾渭分明，那是她见过最美的景色了。

她不能死，她要回家去。

阿娘还在家里，阿爹知道凤凰雏暗算她，一定不会放过凤凰雏那个卑鄙小人。

她还要找到穆衿那个混蛋，让他死在她手里，她这才能出口气。

皎然竭尽全力坐起来，扒着袁渐鹿手里的碗大口喝了起来，一不当心喝得太急，几乎呛死自己。

袁渐鹿当即往旁边一躲，“别吐我身上了。”

被他往后一撞磕在囚车上的眉婉儿眼冒金星，“你是不是故意的？”

袁渐鹿摊摊手，“这可不怪我。”

眉婉儿丢给皎然一块帕子，“擦擦你脸上吧，还有你嘴角，血都干了。”

皎然听见她深沉的叹息。

她靠在囚车上，问他们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众人都摇头，“谁知道呢，这事惹得大了，踪寻派是脱身出去了，留下我们这些可怜的在这里受苦受罪。”

囚车里六七个人议论纷纷，皎然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一些情况，这些人原来就是凤凰雏当初所说的在城中的布置。

只是凤凰雏是拿什么和他们交换的呢？

皎然继续听下去，这才明白原来这些人并不知道此次凤凰雏的目标是《高山寿》，这些人只是为了门中失传的绝学才被掌门派遣出来支持凤凰雏，现在行动完成了，他们也成了弃子。

她和他们可不一样，师兄弟们肯定心急如焚地到处寻找她的下落。

她要找时机逃出这里，尽快回到绵垣。

又过了几天，囚车上的百来人被押解上了一艘船。

江上烟雾漫漫，所有人的犯人都被押在底仓中，空气也不流通，到了船上，一天只有一个饼吃，若是当差的忘了送水，他们就只能干渴着。

这天晚上，皎然刚趁着众人睡着将绳索挣脱，就听着头顶似有呼喊声，声音自然也惊醒了其他犯人。

见他们醒来，皎然急忙将绳索虚虚地掩在手腕和脚腕上，打个活结，一挣就开。

正好，越乱越好，她好趁乱逃走。

只是她水性不好，不知自己能不能游到岸边，这是哪条江水，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上面一阵兵刃相交之声，不多时头顶有鲜血一滴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