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民官没到场,市长也不发话,委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家的磨坊最近没少赚吧?”</p>
“瞧着吧,一会血狼来了,准得拿咱们开刀。”
绍沙一低头,正对上死者空洞无神的眼睛。明明没什么气味,绍沙却闻到扑鼻的腥黏恶臭。他强忍着呕吐欲望,竭力挪开视线。
夏尔和海因里希抬着一箱带血的赫德头盔、扎甲、弯刀走入会场——都是从铲子港索要来的。
言罢,温特斯拍了拍卡曼神父的肩膀。
卡曼叹了口气,走到台前向众市政委员划礼:“全赖诸位先生平日的慷慨捐赠,热沃丹修道院一直以来才能够向贫苦信众发放麦粥。请领受我的礼拜。”
市政委员们没人敢再坐着,紧忙回礼。
教会管着大家死后的事情,众人对神职人员天然有三分敬畏和尊重。
卡曼神父神情肃穆如同布道:“但是近来面粉麦子价格暴涨,修道院也无力再赈济信众。在贫民区,摘树叶、挖草根充饥已经是常事,甚至有信众在出售子女。热沃丹现在如同坐在火山上,只要有一点火星,流民暴乱的情况就会重演。
[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还希望诸位先生们在这个艰难时刻能不吝伸出援手。”
温特斯接上卡曼的话:“我草拟了一道法令,大家看一看、议一议。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提出来。”
写在白纸上的法令草案在市政委员们间传阅。草案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限制面粉、小麦、大麦、黑麦的售价。
市政委员中不乏磨坊主、粮商或是参股粮食生意者,众人都对限价政策有心理准备。靴子真的落到地板上,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
“大人,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文字。”老普里斯金颤颤巍巍站起身,恭敬地询问:“请容我问一句,您可是要限价?”
“您请坐,普里斯金先生。”温特斯点头:“是的,我是要限价。”
“不行!”老普里斯金忽然睁开眼睛,斩钉截铁地大喝:“限价绝对不行!”
议事堂里的市政委员们被吓得一哆嗦。
“说说看。”温特斯抱起双臂:“为什么不行?”
老普里斯金拄着拐杖,脊背挺得笔直:“城里的人越来越多、城里的粮食越来越少,涨价是理所应当的!”
温特斯没开口,倒是卡曼神父忍不住出声:“那就不管了吗?”
“您可以限价,商户也可以不卖!越限价,商人越不卖。市面上买不到,面粉就会流入黑市。到那时,实际粮价反而将被推到更高。”
卡曼神父无言以对。
“想解决粮价问题,只能用我的办法。”
“说。”
老普里斯金重重吐出一个词:“抄家!”
议事厅里一片哗然,市政委员们或惊、或疑、或怒。
老普里斯金的话语掷地有声:“马蹄就在头顶上、弯刀就在脖子边,谁敢囤积居奇、投机倒把,谁就是罪犯!就该罚没财产、抄家灭门!”
有市政委员忿然作色,有市政委员惊慌失措,还有市政委员屁股已经离开座位、几乎要当场逃跑。
温特斯环视大堂,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突然拍案大笑。
卡曼、夏尔、一众市政委员都不明所以,甚至老普里斯金也不明白。
“老普斯里斯金先生,这种办法就不要再提。我若是想杀人早就已经动手,还用得着召集你们议事?”温特斯前俯后仰、纵声大笑,他指着堂内众人:“瞧瞧,都以为是我和你提前串通好,在演戏。”
老普里斯金转身回顾,其他市政委员不敢对视,纷纷低头。
“老夫向圣彼得起誓,今日之事从未同保民官大人提起过。”老普里斯金瞪着其他市政委员:“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蠢货。热沃丹是缺粮,但绝不至于一马尔特黑麦要用一公斤白银买!”
老普里斯金越说越光火,脸庞涨得像血一样红,胡子尖都在发颤:“今年麦子本来打得就少,粮价高企,穷人早就吃不起面包了!
你们可倒好!蛮子还没来呢,你们就敢肆无忌惮地涨价!真把下城区的人逼上绝路,你、我,咱们还有命吗?用不着蛮子动手,热沃丹马上就要内乱……”
议事堂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老人家雷霆般的咆哮声。
“可以了。”温特斯示意老普里斯金打住:“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不想耽误时间。您有什么办法就直接提吧。”
老普里斯金向保民官深深鞠躬:“请您没收投机倒把者的全部家产,粮价问题自然解决!”
“不好。”温特斯摆了摆手:“换个办法。”
“那就只剩一个办法。”
“说。”
老普里斯金咬着牙说:“请您调拨军粮,赈济贫民。”
夏尔对老普里斯金怒目而视,刚刚松一口气的市政委员们又绷紧精神,连卡曼神父都有些意外。
温特斯倒不生气,他平静地问:“光靠我的军粮够吃几天?军粮耗尽,我的兵吃什么?”
“请设济贫仓!”老普里斯金右手按着胸口:“由阁下的军队、热沃丹市政府两家共同出粮,分摊赈济贫民的责任。”
“你能代表热沃丹?”
“我是热沃丹市长,当然可以代表。”老普里斯金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市政委员们:“如果有哪位认为老夫没资格,请现在站出来。”
温特斯冷笑:“我愿意出粮,热沃丹的诸位愿意出粮吗?”
“当然是不愿意!”老普里斯金光明正大地回答:“所以不能白拿,而是以借贷的形式购买,价格参照往年。军队出一马尔特,热沃丹市政府便出两马尔特。收入济贫仓的粮食都视为热沃丹市政府的债务,日后再慢慢归还。”
“有买就有卖。”温特斯摩挲着下颌:“眼下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卖?放出多少粮食就能被买走多少。到时候面粉价格还是下不来。白白发出去?有多少粮食够发?”
“募集粮食只是第一步!关键在第二步!”老普里斯金又一次深深鞠躬,朗声请愿:“我,普里斯金,愿请大人以工代赈!”
……
……
夏尔怀揣博德上校从白山郡送回的信件,顶着初冬寒风迈过教堂桥,抵达南岸。
原本仅有树林、荒地和农田的南岸,如今已经变为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
正在劳动的男男女女超过三千人,除了一千三百余名沃涅郡俘虏,更多是从热沃丹以及附近村庄雇佣来的无业者、农夫。
工地上每两百人划为一队,指定正副两名队长,负责不同的工段。
男人挖壕、筑墙,妇女传土,实在干不动活的老人则被集中起来负责做饭。
另外还有几支队伍负责平整土地、砍伐树木。
进度倒数的五支队伍仅能领到半额食物,其他队伍可以领取足额食物,前三的队伍甚至还有肉类供应。
“分队绩效”是一个懒办法,但短期内很有效。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每支队伍都在埋头苦干。
除了“食物”,人们拼命干活的理由还有一样——“蛮子要杀过来了”。
温特斯再妙笔生花,也不如二十枚特尔敦人血淋淋的首级有用。
面对腐烂、发臭、面容扭曲的蛮人头颅,哪怕是最麻木、最大胆、对新政府命令最不以为然的铁峰郡人也真切意识到:“蛮子真的要来了”。
温特斯“传首十五镇”的影响有好有坏。
好的方面:再也不用他敦促劝诫,铁峰郡的农夫们如同过冬的松鼠,自发开始拼命挖地窖藏粮食财物。
坏的方面:各村镇凡是有些钱财的人,统统拖家带口前往热沃丹避难。导致热沃丹的粮食和居住空间变得更加紧缺。
所以南城的修筑不仅要更大,还要更快。
夏尔找到温特斯的时候,温特斯正在和梅森上尉、老普里斯金市长以及铁匠邵伊交谈。